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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金花早就被驚破了膽,呆呆地坐在床沿上一句話也不說,就那麼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張士心。秦春雨的眼淚似乎一直就沒有停止過。

  「走吧,天兒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士心說著,拉了拉春雨的胳膊。沒想到春雨一把甩開了:「我哪兒也不去,你不去看病,我就天天來,賴在這裡不走了。反正我也快畢業了,呆在學校裡還悶得慌!」

  士心尷尬地笑了笑,說:「你忙自己的事兒去。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我特別會心疼自己……」

  秦春雨忽地站起來,怒衝衝地說:「就你?這個世界上所有能照顧的你都照顧了,就連人家不要的小貓你都照顧了,唯獨沒有照顧好你自己。你要是會心疼自己,就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張士心,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連自己能活幾年都不知道?」說著話,她就哭得更厲害了。

  士心不知道怎麼安慰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金花看春雨哭得很傷心,就站起來走過去勸慰春雨。勸了半天,秦春雨不哭了。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當時你沒有救我!那我今天就不會這麼難過了。你現在一點都不心疼自己,也不讓人家心疼你,可你知不知道眼睜睜看著你走這條不歸路,我心裡有多難受啊?我是你的朋友!你沒有錢不要緊,沒有健康也不要緊,只要有朋友,你的日子就不會那麼艱難!」

  士心一直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秦春雨說的話每一句都有道理。他知道春雨很關心自己。今後,怕是眼前的金花和桑德偉也必然要更加關心自己了。但他們畢竟是他們,再怎樣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處境。況且,自己眼前除了因為得不到母親的理解而覺得苦惱之外,他已經很習慣這樣的生活了,也不覺得辛苦。就這樣平靜地走完剩下的日子,做好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就沒有什麼缺憾了。

  秦春雨走了,士心拗不過她,只好答應她這個月發了工資就去醫院看看自己的病。在心底裡,他也有一種願望,很想知道自己的病情究竟怎樣了,他想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因為這個問題對他來說很重要。秦春雨說自己還有一點錢可以拿來給他看病,桑德偉身上沒錢,急得亂躥。士心用一個微笑拒絕了春雨,他搖搖頭說:「月底。發了工資我就去。」春雨知道自己說什麼也沒有用了,就走了。臨走的時候再三地叮囑士心要注意身體。士心要送她走,桑德偉一把把他按到床沿上:「你歇著!我去送她。你那破學校我熟得很!」

  這天晚上,他要寫稿子的時候,桑德偉死活不肯讓他寫了。「我寫的就算你寫的,我的錢就算你的錢。但是你不能寫!乖乖睡覺去,哥兒們還想多吃幾年你做的拉條子呢!」

  士心看著他,說:「像現在這樣就很好了。我只希望不要再有什麼波折,好好地掙錢,把妹妹們供出來,就算我死了,爸爸媽媽也有人照顧。」

  桑德偉「啪」地將手裡的筆丟在地上,「別跟我胡扯,老子不信這個邪。你乖乖地給我躺著,你敢動一動老子就用火鉗子捅你。不信你就試試看。」

  金花聽了桑德偉的話,一下子躥到士心面前護住了他:「桑哥哥,你可不准打我士心哥哥。」小丫頭不再稱呼士心是壞蛋了。

  士心拍拍金花的頭,說:「乖乖睡覺去,大人說話你可別插嘴。」

  「我不是大人麼?為什麼不讓我插嘴?那我幹啥?」

  「你去睡覺!」士心把金花拉到床上,扯下床簾,金花在床簾裡面氣呼呼地說:「那你們也別說話,不然我就插嘴。」

  士心沒有寫稿子,他給家裡寫了一封信。他在信裡說自己現在過得很好,掙錢也很多,租了一套樓房,住在裡面又寬敞又暖和,水電煤氣空調都有,還可以自己做飯吃。桑德偉偶爾瞄了一眼,嘟嘟囔囔地說:「瞧你樣子本分得很,騙起自己的娘親來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寫你的,怎麼就那麼多話。你要再說話,那丫頭又要插嘴了!」士心開玩笑說。

  「對啊,我正準備插嘴呢!」金花在床簾子裡面喊道,桑德偉拿起一本書丟了過去,打在床簾上。金花不敢吱聲了,過了半天才小聲地說:「就知道打我,算什麼男人?有本事讓我打你,那才叫男人呢。」

  2

  張士心生活中新的事情很快就來了,這一次還是一件大事。

  沒過幾天就收到了母親的回信。這一次是母親自己寫的信,依舊是歪歪斜斜的幾行字。信上說自己掃街的時候被車子撞傷了脊椎,住進了醫院。肇事司機逃跑了,因為是臨時工,環衛局不肯出錢治療,只好出院在家裡養著。這幾天實在疼得受不了,士心寄回去的錢大部分用於妹妹上學和還債了,剩下的一點點根本不夠住院。

  「你在外面能掙錢就最好了,家裡處處缺錢。新房子明年就蓋出來,現在房改了,一定要我們買下來。你就一個人兒,別住那麼好的房子,隨便找一間屋子將就將就吧。」母親在信的最後這樣寫。

  桑德偉從士心手裡接過信去看了看,立刻就火了:「別人不知道你,你娘也不知道啊?竟還真的讓你那些謊話給騙了。也不想想,你一個人病秧秧的在外頭,能掙幾個錢啊?竟有這樣的娘親!」

  士心本來很焦急,這時候聽見了桑德偉的埋怨,火氣就上來了:「跟個婆娘似的嘮叨啥啊?」他不願意別人說母親不好。他固然知道自己的母親身上除了善良之外,最多的還是一個普通的城鎮婦女的那些狹隘偏執和斤斤計較之類的品格。但他尊敬母親,一個沒有什麼文化的女人依靠掃大街操持著一個顛簸在貧窮的浪尖上的家,操心著四個孩子的吃喝拉撒,再沒有什麼比這份母愛更偉大。他從來不埋怨母親,也不允許別人說自己的母親不好。

  桑德偉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出去。」士心說。然後就出了門。

  工資還沒有發,身上沒有什麼錢。母親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意外,他不知道怎麼辦了。但他很清楚一點,無論如何也要讓母親住院,不僅僅因為母親受傷的部位是脊椎,一定要及時治療,更重要的是這個家目前無論怎樣也不能缺少母親。

  他在外面轉悠了半天,想不到什麼辦法,就給主管他發傳單的領導打了個電話,把家裡的情況說了,希望能夠提前預支工資。領導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笑呵呵地說:「趕緊過來拿錢,回去給母親治病。我找個人暫時接替你。可別一去不回啊!我看你小夥子一直勤勤懇懇所以才破例給你預支工資,可沒有先例喲!」

  領導給了他整一千塊。但這筆錢肯定遠遠不夠母親住院。他又陸續給所有的學生家裡打了電話,希望能提前支取這個月的工資。除了一家人有點猶豫之外,所有的人都答應了他的要求,而且還有一家人額外借給他兩百塊錢當路費。士心很感動,但也顧不上說什麼了。他知道,自己從家裡回來之後好好教那些孩子們念書,就是對這些幫助他和信任他的人的最好回報。

  他沒敢停留,當天就買了車票,趕回了遠在青藏高原的家。走得太匆忙了,他連一點準備都沒有做就直接從學生家裡去了火車站,一路上很小心地留意著身上的兩千多塊錢。沒離開座位半步,唯恐一個不小心再出現什麼閃失。就算身上的兩千多塊錢不能從根本上治好母親的傷勢,但至少可以讓母親住進醫院。一路四十四個小時的火車坐下來,他的身子都僵硬了,饑腸轆轆,走下車的時候差一點跌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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