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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6

  進門之後,桑德偉正趴在桌子上寫他的小說。金花坐在床邊看書。看見士心進來,金花就湊過來問:「壞蛋,你瞧瞧這字兒該怎麼念啊?」

  士心看了看說:「耄耋。」

  金花就朝著桑德偉笑了:「他非說這倆字兒念老鱉。哈哈哈……」

  桑德偉摳著腦門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記得就是念老鱉的,怎麼就錯了呢?」

  「得了吧,錯了還不承認,你比這壞蛋還壞。」金花指著士心說。士心把手裡的袋子遞給金花,對桑德偉說:「把你寫稿子的工作分一點給我,要不你給我也找一個這樣的活兒吧。」

  桑德偉看看他,把手裡的筆丟在桌上,問:「神經啊,你?全天候都在外面跑,哪裡還有時間啊?寫東西能把人活活累死,你瞧你的小臉兒跟雞蛋一樣大,還打算熬夜是怎麼著?」

  「有時間。就是夜裡。」士心說。

  桑德偉看看士心,不像是開玩笑。他忽然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就問他:「別說我沒把你當朋友,你到底有什麼事兒?整天忙著幹活兒,掙了錢連一雙襪子都捨不得買,都幹啥了啊?你背後該不是有個黃世仁呢吧?」

  「能有什麼啊?攢錢還不是為了娶媳婦兒麼?都一把年紀了,誰還不惦記著媳婦兒啊?」士心說著把外套脫了,口袋裡的煙掉出來落在地上。桑德偉看見了,一把撿起來,拿在手裡看看,說:「開始抽煙啦?准有什麼事兒——抽煙你也抽好一點的啊,這是草,不是煙!你知道麼?我上大學的時候都不抽這種煙,一塊二一包,你想抽死自己啊?」

  「就算抽一百二一包的煙,那不也是自己找死麼?」士心說,「你倒是給個話兒啊,到底給不給我做?」

  「別說我不仗義,那就一塊兒寫吧。不過咱說好了,掙了錢一人一半兒,就算我沾了你的光,你也甭跟我叨叨。」桑德偉說。

  金花看到了新衣服,知道是給自己買的,歡喜地穿在身上,叫他倆看好不好看。士心笑笑,沒說什麼。桑德偉倒是開起了玩笑,把金花美得咯咯笑。她又翻開了塑膠袋子,一下子看見了裡面的胸衣和衛生巾,臉上立刻紅了,抬頭看了看士心,羞澀地低下了頭。

  這天夜裡,金花睡下了,士心按照桑德偉的要求開始和他一起寫稿子。或許是士心忙碌之後每個月都能按時拿到薪水的事情啟發了桑德偉,這一次他稿子竟然是簽好了合同的,只要寫完出版,就一定能拿到稿費。這讓士心覺得踏實。「寫完了這本,你再找別的回來。多找一點。」寫東西的時候他對旁邊的桑德偉說。

  「十幾二十塊錢一千個字兒,你以為很值得啊?白天在外頭跑,夜裡寫東西,累不死你才怪!」桑德偉說完這句話,發現士心沒有吱聲,抬頭的時候看見士心臉上有一絲異樣,他馬上問道:「該不是真的有什麼事兒吧?看你的臉黃拉吧唧的,從來就沒見過血色。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是兄弟就別瞞著我。」

  「沒事兒,寫吧。」士心說。起身到爐子上拿了水壺,往茶杯裡添了一點開水。這時候他看見金花蹬掉了被子,半截身子露在床簾外面,穿著他新買的內衣。他給金花蓋了蓋被子,金花就醒了,迷糊著眼看了看士心,淺淺一笑就繼續睡了,就像一個沒有煩惱的幸福小孩。

  「該不是喜歡上這丫頭了吧?」桑德偉點上一根煙,斜著眼睛問。

  「哪兒跟哪兒啊?扯蛋。」士心喝了一口茶,在桌邊坐了下來,「人家十七八的小女孩,又沒地方可去。你別瞎說,弄得丫頭心裡慌了,不敢呆下去了。」

  「自己連襪子都捨不得買,一下子買那麼多東西給她。就連……就連那些東西也買了,還不承認?」桑德偉臉上顯出他那種經典的狡猾的笑,「我不是吃醋。就是覺得你這人真的很怪,少見!」

  「那說明你運氣好,這麼少見的人都讓你見著了。」士心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說,「趕緊寫吧。像你這樣心猿意馬地寫小說,能寫得好才怪哩!」

  7

  第二天雪下得更大,連門都出不去了。士心開始有點著急,這樣耗下去很可能會影響自己的工作。他冒著雪去把電梯掃乾淨了,給發傳單的主管打了個電話,主管說雪這麼大,就不要出去了,在路上發單子怕有危險。他就放心了許多。

  這天正好是週末,他就給學生家裡打了個電話,建議把晚上的家教提到白天來做。家長同意了,他就直接跑到學生家裡去上課。中午還被學生的父母留下來吃了一頓飯,渾身熱乎乎地從學生家裡出來,趕緊往車站跑。他要趕回家裡去寫稿子。昨天夜裡他寫了三個鐘頭,就完成了四千多字,如果可以順利通過驗收,他就可以得到七八十塊錢。這讓張士心格外興奮。他就像一個錢迷子,只要能掙錢,他就會異常興奮起來。

  回到家推門進去,就看見秦春雨坐在桌邊等他。士心已經很久沒有看見她了,不是不想見她,而是根本顧不上。他也不願意讓秦春雨捲進自己的生活裡面。那天秦春雨開玩笑打他肚子一拳之後,自己倒沒什麼,秦春雨卻哭翻了天,到了後來反而是他不斷地哄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秦春雨哄笑了。他知道,一旦走近自己,秦春雨必然會多了很多負擔。這個豆蔻年華的女孩應該生活在陽光明媚的大學校園裡,而不是被自己的苦難陰影蓋住,所以士心一直都沒有找她。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啊?」他問。從師大馬一的宿舍搬出來的時候,他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搬到了這裡。

  「山人自有妙法。你身體還好吧?最近去看病了麼?」秦春雨問。士心還沒回答,桑德偉就發話了:「病?什麼病?」

  士心怕秦春雨說出來,就趕緊岔開了話題:「金花,你去買點兒菜。咱們燒飯吧。」

  秦春雨知道士心沒有把自己生病的事情告訴一起住著的人,就不再說了。桑德偉連續催問了好幾遍,秦春雨看看士心,淡淡地說:「你問他吧。」她的眼睛裡很快就充滿了淚水,撲簌簌落下來,問士心:「你就這麼眼巴巴等死啊?」

  第十三章

  1

  「你他媽真渾。我以為我自己百毒不侵,從來沒流過一滴眼淚,你小子居然奪走了我的處女哭。」桑德偉知道了士心的事情,感到一種深深的震撼,眼睛通紅地瞪著士心,「要換了我,早就趴在娘親懷裡哭著喊著要治病了。我沒說錯,你真是一個怪人。怪的邪行!我以為你這樣的人這世上早就絕種了,還真讓我碰上一個!你就不怕死啊?」

  士心笑笑,什麼也不說了。該說的都說了,這是第一次跟別人說起自己的事情,相信也是最後一次說起。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就算知道了,對那些關心自己的人來說,只能讓他們感到難過;對於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人來說,可能只能讓他們多了一個茶餘飯後的談資。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早就覺得你小子臉色難看,硬是讓你蒙了幾個月。都這樣了還成天不要命地在外面掙錢,掙那麼多錢幹什麼啊?留給你爹娘?還說娶媳婦兒,就算娶了媳婦兒,你這身子骨能……你能掙多少錢啊?等你嗝兒屁了……」

  「我不知道。」士心淡淡地說。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把事情說出來之後自己輕鬆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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