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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來到北京兩個多月了,在士心臉上看不到絲毫辛苦的痕跡,但從來沒有一天笑得像今天這麼輕鬆,這麼真實。從骨子裡來說,他還是一個孩子,就如同身邊的那些同學一樣,他也希望自己能很快樂地生活和學習,能夠笑得無憂無慮,他嚮往那種純淨的生活。現在生活說不上有什麼不好,但不是他所期望的生活。

  雪中的空氣格外新鮮,心情也清新了很多,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隨著阿靈在醫院的院子裡轉了半天,拿著一片阿靈摘給他的披過雪的紅葉,回到病房。

  「感謝這場雪,感謝你,阿靈。」阿靈走後,士心默默對自己說。

  5

  士心沒有想到住院持續了一個多月。腸道總是有出血,他除了接受治療沒有同班的選擇,於是在醫院一待就是一個多月,轉眼期中考試臨近了,這期間除了阿靈常常來看看自己之外,沒有別的同學到來。他也沒有期盼別人來看他。但錢強老師來了三次,每次都說著同樣的話,叫他安心治病,多看看書,不要影響學習。錢強還特別強調了一點,不要因為打工影響了自己的學業。

  士心很想告訴他,自己打工是必需的事情。但他知道,老師說什麼都是為了自己,暫時的一切困難也都是自己的,沒有必要告訴別人,讓別人來分擔自己的困難,甚至為自己操心也是沒有必要的。他相信就算再怎麼艱難,自己也一定能堅持下去。所以他每次都點點頭,然後看到錢老師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那笑容看上去很親切,就如同當年的每一個老師那樣,讓士心覺得很溫暖。

  光頭馬一倒是經常來看他,嘻嘻哈哈說半天,在病房外的陽臺上抽兩顆煙就走了,噓寒問暖的話從來不說,但是給了士心不少快樂。這個比自己高一個年級但歲數小一歲的光頭小子,身上的衣服點點滴滴都是油漬,從來風風火火,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似乎從來都沒有煩惱,總是很開心的樣子。士心喜歡這樣的人,跟這樣的人來往沒有任何顧慮,他自己骨子裡也是這麼一個人,但他現在還不能夠這麼隨著性子生活。

  進入大學之後的一個學期就這樣接近了尾聲,除了已經寄回家裡的幾百塊錢,他沒有更多的收入,這個時候除了應付即將到來的考試,他必須做的另一件事情就是趕緊安排好寒假的打工。無論如何,這個寒假都不可能回家了,儘管他一直都惦記著母親的病,惦記著妹妹的學習,離開家太久了對家裡每個人都充滿思念,但對他來說,賺足夠的錢比什麼都重要。如果這個假期他不留在北京打工,他根本沒有辦法在來年開學前攢夠自己和妹妹的學費。他不敢有絲毫耽誤,因為在這件事情上,一次的耽擱就可能讓自己和妹妹永遠地失去上學的機會。貧窮就像是虎視眈眈的怪獸,隨時準備剝奪他和妹妹們念書的權利。

  很要命的是一個多月的住院生活過去,他基本上沒有聽課,對於馬上到來的考試他一點把握都沒有。從進入學校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這個學校裡每一個學生都是從各地考來的最優秀的學生,除了因為成績好獲得免修的大學語文之外,每一門功課他都不是最好的,甚至連中等都算不上。耽誤了這麼久之後,他不知道是否還能考出一個令自己滿意的成績來。

  同時,他還面臨著一個選擇,要麼留在醫院繼續治療,那就要放棄考試;要麼出院參加考試,那就意味著中途停止治療。他幾乎不需要做出選擇,因為放棄考試的後果就是必須休學或者退學,對他來說這是不可能接受的結果,所以他參加了考試。那個時候關於他的病,連醫生都沒有看出絲毫端倪。

  考試一結束,大家都忙著回家,他開始找工作。

  出院之後參加考試的那些天裡,宿舍裡依舊如前,大家相互之間不怎麼說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在這樣的環境裡,士心感到很壓抑,也就不怎麼說話了,進宿舍的時候沖大家笑笑,出門的時候有時連個招呼也不打,就算打招呼也沒有人回應。鄧月明因為上次士心幫楊得意隱瞞偷竊的事情,至今都沒有正眼看過士心,海濤總是很早出去上自習很晚才回來,回來也不說什麼話就睡覺了,再也聽不見他「昂昂昂」的濃重的鼻音了;楊得意除了回來睡覺,很少在宿舍露面,回來也不說話,躺在床上看書,到了半夜床頭的檯燈還亮著,他的床頭書架上多了很多書,好幾本都是關於氣功的。士心並不知道,在他住院的這些日子裡,楊得意開始跟著別人練氣功。

  那幾年練氣功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充斥了社會,這股洪流甚至波及大學校園。士心曾經很多次看到校園的草坪上聚集了很多練氣功的人,有一次他還看見那些人在給學校裡年邁多病的退休教師治療腰腿疾病,一個看上去氣定神閑的老太太斜著眼睛瞅了一眼坐在輪椅上的老教授,斷言老教授患上了腸癌。坐在輪椅上的老教授便激動萬分地連連點頭。老太太臉上蕩漾著滿意的微笑在老教授面前泰然站立,對著老教授的肚子長嘯一聲,道:「去吧!」然後用食指指著遠處告訴老教授,肚裡的腫瘤已經被她打到九霄雲外去了。老教授大約是欣喜已極,竟然從輪椅上站了起來,丟掉拐杖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

  士心不知道氣功是否真的有那樣的神奇功效,但他沒有嘗試也不願意嘗試。因為在這個時候他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做那些根本不知道結果的事情。他現在必須去做而且一定會真實地改變生活狀況的事情就是出去工作。

  楊得意也沒回家,留在宿舍,但不是為了打工,而是為了練氣功。

  宿舍裡的人少了,楊得意的情緒似乎也好了很多,在大家都離開的那個晚上,他竟然主動和士心說話了:「身體還沒好吧?跟著我練氣功算了!」

  報紙和電視上充斥著對氣功的各種宣傳和報導,但士心不怎麼相信這個東西。他笑了笑,說:「我沒時間,身體不好,怕是練了之後還會出問題。」

  「怎麼會啊?人家癱瘓了很多年的老教授都練好了呢!」楊得意說,「哲學系有個教授,癱了很多年,現在又開始上課了。還專門在宗教哲學課上教學生練功呢!不信我明兒帶你去看看,他能發功治療很多病呢!據說女同學從他身邊經過,他就能知道那女孩有什麼疾病,女孩子們都崇拜死了。」

  「老流氓。」士心笑著說。楊得意一下子摸不著頭腦,反過來問:「誰啊?他還是我?」

  「都是。那個老流氓教出你這個小流氓。」士心說。楊得意就笑了。

  第二天楊得意硬拉著士心找到了哲學系張教授的家,張教授把他好一頓折騰,先是按著肚皮摸索,說是發功治療,後來又說士心肚子裡寒氣太盛不好控制,就拿了一個儀器出來,貼在士心肚子上接通電源,強大的電流通過身體,士心全身抖動,從沙發上滾了下來,差點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忙了半天,張教授放棄了治療,告訴士心要想徹底治好自己的病痛,就必須親自練功。「你下學期選我的課吧。包你治好。」

  從教授家裡出來走在路上,士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楊得意就不高興了:「你笑什麼?有那麼好笑麼?」

  「不是好笑,是太好笑了。」士心繼續笑,楊得意顯然是生氣了,臉紅脖子粗地看了看士心獨自走了,把士心一個人留在那裡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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