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相見(65)

六十五

　　"你是中國人？"不料這個人竟叫了起來，而且用的是流利的中文。

　　秦南不得不再次打量他。眼前的人皮膚白皙，鼻樑高聳，很明顯的白種人特徵，唯一不同的是，他的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是黑色的，深不見底。

　　"我媽媽是中國人，所以我們算半個老鄉。我叫伯納德·克倫威爾，英國人。很高興認識你。"他向秦南伸出了一隻手，眼裡閃爍著不一樣的神采。

　　"你好，我叫秦南。"秦南也禮節性地伸出了手去和他相握。可能是伯納德中文說得太好了，一下子就減少了秦南對他的距離感，畢竟在異國他鄉，聽到說自己母語的人還是倍感親切的。

　　"你很美，不過好像有心事，可以和我說說嗎？"伯納德直視著秦南，目光中讚美的成分大過了好奇。秦南愣了一下，意識到這裡並不是國內，於是大方地說："謝謝。不過在英國，好像和不太熟的人談天氣問題比較安全吧？"秦南的回答其實很尖銳，她還不太習慣剛認識不久就被人家窺探心情，而且這個人的表現在她看來有點兒輕佻了，英國紳士在她的眼裡不應該是這樣的。

　　聽她這麼說伯納德並沒有生氣，他聳了聳肩，"天氣你看到了，沒有談論的價值，而且我們是半個老鄉，也不算陌生人吧。"

　　"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了。"秦南站起了身。"可以給我你的聯繫方式嗎？"伯納德也站了起來。"我想還是不必了吧，有緣再見。"秦南說完轉身離開。"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伯納德在她身後喊道。

　　秦南的腳步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穿過人群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回想一下方才的情景，她不由得自嘲了一下，人家也沒把自己怎麼樣，難道是自己神經過敏？或者是太保守了吧。除了報到時的辦事人員，這個叫伯納德的也算是自己在這裡認識的第一個人，這樣一想，秦南對自己方才的過激反應有點兒後悔，長這麼大她還是第一次對人這麼不禮貌。不過反正也不會再遇到了，一個陌生人而已，很快秦南便把他拋到了腦後。

　　接下來的幾天，秦南背著一個簡單的背包，手裡拿著數碼相機，身著牛仔褲和T恤，開始在這個城市漫無邊際地遊蕩。

　　第二天的波士頓之旅，秦南的第一站選擇了仰慕已久的波士頓圖書館。秦南這個人對圖書館有天生的偏愛，而波士頓圖書館是美國歷史最悠久的圖書館，儘管因為建成年代久遠，建築已經不再像最初落成時那樣金碧輝煌，但是義大利風格的中心庭院、薩金特的壁畫和普萊特的雕塑，讓這裡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藝術殿堂。觸摸著青銅門上的精緻紋路，秦南不由得悲從中來。秦北也是很喜歡圖書館的，這個全美最古老的圖書館他怎會不來呢？如果現在他陪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想到這裡，秦南不由得抽回手，強迫自己不再想關於秦北的任何事，然後迅速逃離了這裡。

　　可是自己的心又怎能逃得開？秦南想到了用暴走來麻痹神經的辦法，每天把身體弄到疲乏至極，幫助自己快速地入眠--自從鄭芳事件發生後，秦南的睡眠就出現了問題，來到這裡，因為時差的緣故，睡眠品質還是無法恢復。幾天下來，這個辦法貌似很有效果，於是秦南幾乎走遍了波士頓每一處享譽世界的景點。最後一天，她決定用一頓美食結束自己的旅程，便來到了牡蠣屋。這個餐館因為甘迺迪而聞名，在二樓有一個桌子叫做"甘迺迪座"，據說甘迺迪經常來這裡，並且只坐這個固定的座位。

　　秦南點了一份新英格蘭蛤肉雜燴濃奶湯、一份清煮龍蝦、一份波士頓奶油餡餅和一份烤土豆。誰料濃奶湯剛端上來，秦南一聞到味道，胸腔裡便是一陣翻江倒海。她顧不上侍者關切的詢問，跑到盥洗室便吐了起來，一直吐到胃裡空無一物才勉強止住。一回到座位，再次聞到那個味道，她又忍不住跑了出去，這次簡直要把膽汁都吐了出來。餐館的老闆也被驚動，不斷地道歉，秦南笑著和他說不關他們的事，最後只勉強吃了兩個烤土豆。

　　回來的路上，秦南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而且越來越強烈。她在自動販賣機上投幣拿到了一包試紙，緊緊攥在手裡。她必須要證實自己的懷疑，但此刻的她，已經心慌意亂。

　　看著絨毛試紙上鮮豔的兩道紅杠，秦南大腦裡一片空白，拿著試紙的手卻止不住地抖。雖然是英文的說明，但是"陽性"這個詞她還是識得的，也就是說，根據早孕試紙的初步檢測結果，她懷孕了。

　　就在她告別所有親人、準備獨立生活的時候，就在她已經下定決心從此不再見秦北，準備和他割斷一切關聯的時候，她懷孕了，懷的是秦北的孩子。

　　如果不是親身經歷，任何人都不能體會秦南那一刻的感受，那是絕對不能簡單地歸於絕望的感覺。她連自己都還無法養活，現在卻要養育一個孩子。對於初嘗禁果、對性幾乎還處於懵懂無知狀態的秦南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

　　從小到大，秦南的性知識其實是一片空白，從沒有人告訴過她，作為一個女孩子要如何學會保護自己。是秦北將她領進了那個神秘的領地，她想恨他，卻恨不起來，因為他曾不止一次在床笫間對她說過，希望她能給他一個孩子，一個像她一樣漂亮聰明的女孩。秦南每次聽到他這麼說，都會羞赧地一笑置之，在她有限的性知識裡，覺得孕育生命絕對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而現在她真的有了，卻又能怪誰呢？

　　要是秦北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吧，想到這裡，秦南嘴角扯出一絲失魂落魄的苦笑。這時傳來咚咚的敲門聲，"你沒事吧，秦？"是同寢的韓國女孩金相姬用生硬的英語在門外喊她。秦南意識到自己在盥洗室裡的時間太長了，她答應了一聲，將用過的試紙和包裝袋通通沖進了抽水馬桶，才慢慢地走了出來。

　　"你的臉色很不好。"相姬的擔心掛在臉上，秦南沖她笑了笑，對她的關心表示了感謝。雖然對韓國人沒有什麼好感，秦南卻並不討厭這個女孩，但也是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初來乍到的她還不想和陌生人有過多的交集，這也是源自人的自我防衛本能。

　　看秦南並不想多說話，相姬很知趣地去忙自己的事。秦南打開電腦查找她想要知道的資訊，因為頭腦混亂，竟然一時想不出要輸入什麼關鍵字。終於，她看到了一條資訊，說這種絨毛試紙的正確率並不是百分之百，秦南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

　　但是當那個金髮碧眼的高大醫生笑著對她說"Congratulations"的時候，秦南知道最後的一線希望也破滅了，那個小生命毫無疑問已經開始在她的體內生長，並且發育正常，這已經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當醫生將B超單子上那個橢圓形的受精卵指給她看，並告訴她這就是她的Baby時，秦南面無表情。她並沒有覺得感動與欣喜，為此，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對這個孩子心存歉意。

　　當最初的驚詫和恐慌過去，當你對一個事物開始有所瞭解，你才會運用理性做出抉擇。秦南也是這樣。既然逃已經逃不過，一定要面對和選擇，她反而變得冷靜和堅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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