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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番外之程英篇:念夏

  我記得第一次踏入JD大門的時候,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莫名地讓我流下眼淚來。提著滿滿的一箱武俠小說,我走進了我夢想中的學校。那個時候,我以為我進入了天堂,可是後來我才知道,因為這一刻的喜悅,我萬劫不復。

  寢室裡的幾個人都極好相處,葉紫輕靈酒脫,竹喧大氣仗義,子瑜溫柔嫺靜,如煙倔強活潑……都是很優秀的女孩,她們用心來交朋友,有時候沒心沒肺地大笑,有時候靜寂無聲地讀書,與我的脾氣很是相投。

  大學裡的生活,很空閒,用楊過的話來說,就是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來揮霍。我記得當時聽他這樣講的時候,我笑得極其開心,心裡滿滿的,仿佛盛夏的荷花熏然綻放。

  認識楊過的時候,也是在夏季。那還是在高一,我捧著那一本《神雕俠侶》坐在樹蔭下,入神地看著,絲毫沒有意識到那只足球直直朝我飛來。被砸中的那一刻,眼冒金星,很痛很痛,可是當我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他穿著白色的襯衣,半挽著袖子,似笑非笑地說:「抱歉,同學,需要送你去醫務室嗎?」

  陽光斜斜地映射下來,照得他清朗的臉明晦不清,然而我卻忽然有一種感覺,他笑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見到了生命裡最燦爛的陽光,奪目璀璨,可是我卻忘了這絢爛的顏色還有另一種極致,那就是燃燒的生命。

  見過那一刹那的明媚之後,我眼前一黑,倒了下去。醒來的時候已是在醫院,純白色的床,純白色的桌。護士一邊拿著筆一邊嚴厲地說:「急性胃出血加上左側臉擦傷,你到底多久沒有吃過東西了?」

  我無言,只笑著說是看小說看得忘了時間,那護士看了我一眼,轉身走了。

  轉過身,我抱著被子輕輕流下眼淚。吃飯?這樣溫馨的詞能適用在我身上麼?見了面永遠沒有笑容的父母,瘋癲癡狂的外婆……只有看著那些我鍾愛的武俠,我才覺得,那裡為我打開了一個能容納我的天地,雖然刀光劍影,卻可以永遠沒有衣食之憂、生命之悲。

  「喂,你不會被悶死了吧?」

  我一震,擦乾眼淚轉身,看到剛才的那個白襯衣的少年斜倚在門口,輕輕地笑著。

  「你怎麼還在?」

  他向我走來,笑著說:「你還欠我醫藥費,這筆債還等著你還呢,哪能走啊。」

  我笑了,「不會欠你的,我從來不欠別人任何東西。」不管是父母還是別的人,我都不曾虧欠過他們,我會把一切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可是我沒有想到,這樣一筆債,讓我還了一輩子。

  他伸出手,淡淡一笑,「我是楊過。」

  我也撲哧一笑,「我不是小龍女,我叫程英。」

  一語成讖,在今後的歲月裡,曾清楚地記載了我和他一起的印記,卻也明白無誤地讓我知曉,我不是小龍女,從來不是。

  之後的我和楊過越走越近,學校裡也漸漸風聲四起,然而我和他俱是學習優良的學生,老師只是叮囑幾句不要怠誤了學習就放行了。這個時候,楊過就會極靜極淡地笑著說「知道了」,然後很自然地牽著我的手從辦公室揚長而出,氣得身後一群老師幹跳腳。

  在高中肆無忌憚揮霍著感情的我們,在高考後的暑假一如既往地快樂著。我們常常會避開同學,牽著手從鬧市區的街頭逛到街尾,有時候會相視一笑,有時候什麼話也不說,就那樣靜靜地走著,看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心裡莫名地安靜。

  記得有一次,我們約在書店,卻怎麼都等不到他。不知情的我惱怒他的失約,走出書店的側門,卻看見他靠在柱子上,他看到我的時候才微微一笑,說:「嚇死我了,以為你出什麼事了。」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想起的時候,才恍然覺得,這也許就預示了我們今後的命運,不斷地相交,卻又不斷地錯開。當我想要再去尋找他的時候,卻用盡了力量也找尋不到。

  大學裡的我們收斂光芒,隱藏在人群的背後,分別在兩個城市,南北相隔。上海的繁華不同于南京,那種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生生不息,讓我有一種疲憊感,就好像這些喧囂的背後,會有一種潛藏的力量,把我的熱情、理想、希望漸漸吞噬。

  對楊過的思念促使我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買了火車票,蹺課去了北京。我不是沒有看見葉子夾雜了擔心和欣喜的眼神,可是我告訴自己,不要後悔,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不要後悔。

  走進K大的時候,我閉上眼,靜靜地笑了,感到這樣的親切和溫馨,這就是楊過所在的大學,他日夜生活著的地方。

  拖著行李在K大裡行走,我問明白了楊過的宿舍,衝動地跑上他住的樓層,推開408的門,卻見兩個陌生的男生和一個衣著裝扮極是俏麗的女生。

  那女生打量了我幾眼,問道:「你找誰?」

  我微笑了一下,「我找楊過,他在麼?」

  她嘩地站起,狐疑地看著我,「他去上海了,你找他有什麼事啊?」

  我瞬間呆住了,上海?他去上海找我了?

  宿舍電話響起,那女生接聽以後不情不願地把電話交給我,我接起,聽到楊過的聲音,我長長地舒了口氣,他果然在上海。掛了電話,我禮貌地向她道謝,轉身帶著行李直奔火車站,我要在這裡等著他的歸來。

  楊過瘦了,皮膚也曬黑了不少,可是他的笑容依舊沒變,是我熟悉的那種淡淡的帶著些許安靜的笑,讓我貪婪地看著,眼眶濕潤。我環抱著他,覺得從未有過地踏實和喜悅。

  我們在這一天說好,畢業後,我要來北京和他一起,開創屬於我們的天地。

  我們說好,以後要一直在一起,過完一生。

  我們說好……

  每一條,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清楚楚,這輩子都沒有忘記過。

  他送我回上海的那日,風雨交加,他撐著傘,向我揮手告別,我看著他的笑容漸漸模糊,身影離我遠去,忽然之間有一種想哭的衝動,仿佛這一次,就是生離死別,這一分別,就是天長地久。

  一路上,我聽著列車在鐵路上行進的聲音,細碎卻綿延,我覺得分外安心和雀躍,和當初第一次在夏日的午後遇見楊過時一樣,滿心的喜悅,一如池荷悄然盛開。

  再後來,寢室中發生了細小的變化。我看見葉子在向暉身邊甜蜜地笑,看見竹喧在袁琅身邊難得地小鳥依人,看見如煙一如既往地和大鳥梗著脖子爭得面紅耳赤。忽然覺得孤獨,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我有那麼多的朋友,卻沒有一個愛我的人,沒有楊過的笑,沒有楊過嚴肅起來深深皺起的眉毛,也沒有他側頭淺憩時的沉靜睡顏。

  在我的期待中,大學生涯終於過去了,不同于葉子和竹子的波瀾起伏,我的大學生活平淡而隱沒,我站在她們的光環背後靜靜地觀望著,看她們哭著笑著,演繹著自己的人生,我就像一個看客,無悲無喜,無憂無慮。

  只是人生如戲,我又何嘗不是身在夢裡,不知此身是客?

  按照原定計劃,我放棄了在上海穩定的工作,去了北京同楊過長相廝守。就在我們著手準備結婚的時候,我的幸福卻被突如其來的噩夢打破了,我看見那些曾經在夢裡的琉璃碎片,碎成了千萬片,落了一地,那些不變的璀璨光芒,卻不再完整。

  那個我曾在楊過宿舍中看見過的女孩子找到我,趾高氣揚地挽著楊過的手,出現在我的視線裡,我沒有忽略掉她高高隆起的腹部,以及楊過眼裡深深的疼惜。

  我看著他們,看到楊過低頭說:「英子,對不起。」看到那個女孩扶著腰唉聲叫累,我依舊笑著,笑得揮手想抽楊過一個巴掌,可是我還是不忍心,我只是摸了摸他的臉,說:「我欠你的債,我還了。」然後我退下無名指上素白色的婚戒,扔在他的臉上,轉身離開。

  我沒有哭,只是捂著嘴從一排排的梧桐樹下走過,手心冰涼,一直從手指冷到了心裡。

  我停下腳步,隔著人群回頭看他,那個嬌小的女孩正氣惱地說著什麼,他半蹲著,不知道在地上找著什麼。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楊過,你還去找戒指做什麼?給她還是給我?

  我知道所有人都在注視著那一對即將成為父母的般配的男女,沒有人看到,在夏日的梧桐樹下,有這樣一個我,穿著白色的棉布裙,蹲下身,埋首無聲地哭泣著。

  回到我們共同的家,我靠著窗,無力感一陣陣地襲來,猶如暗潮,退了又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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