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紅領·玻璃城 | 上頁 下頁
六一


  楊謙的這種複雜的心情一直持續到褚航聲離開——也只有到這個時候,楊謙才感覺到自已是穆析的丈夫,是可以合法合情合理留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而眼前這個女人,是他喜歡了很久,當初很認真才娶回來的。他們不該走到今天這樣。

  可是,心底裡的另外一個聲音卻不時地冒頭,那個聲音反復嘶吼,告訴他:你媽媽,那時生你養你的人,她不會做任何對自己兒子不利的事情!世界上如果只剩一個人願意對你好,那一定是你的媽媽!你為什麼不相信她?為什麼不相信她當初對你婚姻的預言?她不是早就說過這個女人不會令你幸福嗎?你為什麼不聽?

  他還想起了過世的父親:父親到底是為什麼死的?是因為那天的大雨,還是穆忻刺激了他?看穆忻現在這個樣子,刺激對心臟病人來說果然是殺人不用刀。不過話說回來,媽媽今天也不是故意刺激穆忻的。所以即便有口角,穆忻當初也未必是想置自己的公公于死地吧?他們都是可以原諒的不是嗎?可是為什麼她倆彼此不肯原諒對方呢?尤其是眼下這個情況,要了老婆就不能要老娘,要了老娘就不能要老婆……她倆都擺出勢同水火的架勢了,自己還搞得定嗎?

  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不這麼鬧心……

  夜晚,楊謙抱著頭,坐在陪護的折疊床上,痛苦地失眠了。他不得不承認,他願意相信的穆忻,以及他應該相信的母親,顯然無法再拉近到一起去。還有這南轅北轍的「真相」,已經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之間,對峙到劍拔弩張,對峙到他必須做取捨。

  現在,楊謙終於承認,原來,他真的是個失敗的水泥工,因為他連稀泥都和不好。所以,他一手砌起的這道圍城,眼見著就要變成一道斷壁殘垣。

  §第十一章 原是一場好聚好散

  等到穆忻出院的時候,年已經過完了,因為身體原因,穆忻的輪訓也被取消了。而段修才居然真的協調成功,把穆忻換到了沒有那麼多輻射的收發室,每日裡的工作就是發發文件報紙,或是給文件和重要倌函蓋公章。

  穆忻從內心裡再次惑謝自己從沒有因為段修才的偶爾刁難而真的和他翻臉,因為肯忍,段修才再心有不平,總歸還是願意放她一馬。所以,客觀地說,段修才或許偶爾才發現,原來,往昔所有的忍氣吞聲,不過只是社會教給新鮮人的第一課——許多時候,真小人並沒有偽君子可怕,因為前者不過愚蠢的直率,後者才是不動聲色的陷阱。

  再後來。日子就這樣晃悠著走過:收發室裡清淨,只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和穆忻搭檔,每天一起看看報紙,聊聊八卦,閒暇時穆忻常猶豫要不要留下肚子裡的孩子,但真要去打掉,卻又鼓不起勇氣,她仍舊住在分局值班室裡,簡陋卻也寧靜的環境中,她還可以看看輔導書,準備開春後的考試——雖然一直沒有看見正式的招考檔,但穆忻覺得諸航聲有句說得很對,臨時抱佛腳總歸太被動,不如早作打算。

  她甚至幻想過,如果能離開這裡,那將是多麼揚眉吐氣的一件事?但她也知道,考試太難,機會又很偶然,就像去年,楊謙因為在外地押解犯人,所以耽誤了考試,錯過了一次機會,那麼今年,輪到她了,她就真的準備好了嗎?再或者,她真的能有這個運氣走上考場嗎?

  未來是個迷題,在到來之前,誰都無法解答。

  元宵節時,郝慧楠終於休假結束回到秀山。

  「休年假的感覺真好。」她躺在穆忻宿舍的床上,意猶未盡地感慨,「如果每年能休52次年假就好了,哪怕每次只有一周也不要緊。」

  「還夢見什麼呢?」穆忻拿手裡的雜誌卷成筒,敲敲她的頭,「回家相親了?」

  「頂不住我媽的壓力,總要去應付幾場的。沒什麼意思,基本上都比較關心我什麼時候能離開秀山這個破地方。十個有九個會問我到底是打算考到省城還是考回老家去?也不看看這是我說了算的嗎?我打算得再好有用嗎?我考個基層公務員都快脫皮了,還想讓我考省直、市直,當我是神仙?」

  穆忻無奈地笑一笑,郝慧楠看她一眼,歎口氣:「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

  「孩子多大了?」

  「兩個月。」

  「想留下就好好過吧,實在不行就搬出來住,我看只要沒有你婆婆摻和,你老公還是挺不錯的。」

  「你覺得我婆婆會放我們出來自立門戶嗎?」穆忻倒在對面的那張床上,面無表情地看著上鋪的床板,一籌莫展。

  「你對楊謙,還有感情嗎?」

  這真是個犀利的問題,穆忻看看郝慧楠,沒有回答。

  「別怨我說話直,我沒做過媽媽,可能有些事情體會不到。但是我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自己過,挺難的。何況咱還是在機關單位,將來有很多麻煩無法預見。要不要再婚,一旦再婚會不會影響孩子、對方會不會嫌棄孩子,孩子的生父將來會不會來搶孩子……都是麻煩,你沒看《知音》?血淋淋的現實!」

  「讓我再想想。」穆忻疲憊地閉上眼,「讓我再等—等,我想看看,他家到底能做到多麼絕。」

  郝慧楠不說話了,她同情地看看穆忻,再想想自己,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理不開的亂麻。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二月末,省委組織部聯合省人事廳發佈考試簡章,指明已在基層服務滿三年(包括截至當年七月末才滿三年)的基層選調生可以報名參加三月下旬將要舉行的公開招考。考試內容與面向社會招考公務員的內容相同,但選調生單獨排名、單獨錄取,不占社會招考名額。招考報名工作開始的第二天,穆忻就在分局政治處看見了楊謙的報名表——省公安廳,不出穆忻所料。

  然而穆忻自己的報考志願卻讓其他人更驚訝——團省委,這固然是一個外人眼中升職較快的系統,但強手如雲不說,且報名者眾多,這不是明擺著想要去做分母的嗎?

  於是關於穆忻的新傳言開始流行:掩藏得深的都是有背景的!君不見她不管是工作紕漏還是婆婆來鬧,屢次都能化險為夷?那是背後有後臺的緣故!省委那邊她有人!傳達室保安小魏說有一次有個男人來找她,自稱是她哥哥,手裡就拎著省委宣傳部的紙袋子!掏出來的工作證雖然是報社的,一不留神從包裡掉出來一個信封,上面落款的紅字還寫著省委辦公廳!嘖嘖,這樣的牛人在咱分局憋屈兩年,真是臥薪嚐膽啊!

  漸漸,也有傳到穆忻耳朵裡的,她初始驚訝,後來苦笑,也不多做解釋——解釋有用嗎?就算她說報考團省委的原因不過是因為那個崗位不限所學專業,咳咳死別人會信嗎?別人只會說這是此地無銀,所以不如別多嘴。

  只是,躲得過流言躲不過中傷——週末,穆忻不得不回家去身份證用來考試,迎面撞上肖玉華,帶一點得意地向她宣告:「告訴你啊,我已經跟鐘筱雪的爸爸打好招呼了,只要楊謙能通過筆試,面試沒問題。聽說筱雪現在也沒男朋友,我早知道她對我們楊謙一直忘不了,現在她支教結束回省城了,他倆的事兒也該有個說法了。」

  見穆忻不說話,肖玉華按捺一下火氣,繼續道:「我也不妨告訴你,楊謙已經回過省大,和鐘筱雪還有她爸都見過面了。我跟她爸爸說,我們楊謙雖然離婚了,但那不是楊謙的錯,是我們楊謙當時單純,趕上筱雪去支教,以為自己被甩了,心情不好,才匆匆忙忙找個人結了婚。楊謙當時也沒反駁我,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筱雪爸媽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為這個為難兩個孩子,等筱雪畢業當個大學老師,楊謙也回了省廳,他們在年輕人裡算是人上人了,懂不?」

  不能否認,當肖玉華的最後一段話說出的時候,穆忻的心臟終於被狠狠敲擊。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看肖玉華得意的表情,有一刹那突然有點失神:楊謙沒有反駁……他默認了是嗎?他曾經不是這麼說的,也不是這麼做的,如今這是怎麼了?他真的要妥協,要完全放棄自己,放棄這個孩子?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