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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感情?」穆忻苦笑,「三天了,我一直在想,他承諾過的,那些愛,還有照顧,究竟都還在不在。是,到現在我也不敢貿然否定,但我已經不可能不懷疑。」

  「解鈴還需系鈴人,除了他自己,你問誰都沒用,」禇航聲終於回過身,平靜地看著穆忻,「兩口子之間的事,往往是勝在開誠佈公,敗在各自揣測。人的意念比自己想像得要強大,很多問題,明明子虛烏有,揣測得多了,自己都會相信是真的。倒不如別給自己揣測的時間和空間,趕緊去要個答案。」

  「如果時光能倒流,該多麼好,」穆忻歎息,「算了,我還是去上班吧。就當是分開冷靜一下……反正現在見了面,想要開誠佈公也不可能。」

  「喝點粥,你現在太虛弱,也沒法去上班。」禇航聲指指粥碗,關門離開。穆忻看著闔上的房門,有些怔怔地發呆。

  她想:楊成林應該已經火化了吧?他的骨灰葬於何處?她還來得及去祭拜他嗎?那樣一個殷殷期盼著兒女能將日子過好的老人,他可曾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情景?

  郝慧楠一路找來的時候,身後還跟著張樂。

  「你們——」穆忻看著眼前的倆人有點張口結舌,卻不知道下一句應該說什麼。

  「我們沒什麼,他去市局辦事,我搭順風車,哎你哥呢,上班去了?」見穆忻點頭,郝慧楠沒好氣兒,「你至於嗎?被個老太太折磨成這樣?」

  「她是自我摧殘,你看不出來嗎?」張樂把手裡拎著的兩個西瓜扔下,一抬頭就被郝慧楠瞪,立即投降地伸手,「當我什麼都沒說。」

  「是我最近太忙,沒顧得上跟你聯繫,誰知道就出這麼大的事兒。」郝慧楠轉頭看著穆忻道。

  穆忻笑一笑,截住話頭:「你最近在忙什麼?」

  郝慧楠看她一眼,歎口氣,也轉移話題:「一村之長還能忙什麼,創收致富唄。」

  「上項目了?」

  「還得感謝我們那新書記,看著挺普通的一個人,沒想到還真幹人事兒……」郝慧楠讚歎。

  「她這是在誇人嗎?」穆忻納悶地看一眼張樂。

  張樂擺擺手:「習慣就好了。」

  「那到底他幹什麼『人事兒』了?」穆忻看著郝慧楠問。

  「給錢,給項目,這年頭還有比這更實惠的嗎?就說我們村吧,男人大多數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除了女人就是老弱病殘。尤其是各家的女人們,又要幹農活又要照顧一家老小,稍稍瞭解一下就知道她們的就業意願不過就是『不出家門還能賺錢』。我就去找書記了,我說您看怎麼辦吧,我有一點想法,我們村的婦女有的是幹勁,就是缺項目。而且據我觀察,隨著適齡兒童越來越少,我們村的那個小學關閉也很久了,那校舍還不錯,現在給村裡當農機具倉庫太浪費,只要有項目,我們騰出那廢棄校舍來,刷刷就能當廠房。要是願意支持我,咱就試試,說不定能有意外驚喜呢?」

  「您真實在。」穆忻不得不表示贊許。

  「在其位,謀其政。既然我是村長,就犯不著跟《百家講壇》似的那麼文縐縐的,該敲詐時就敲詐,該撒潑時就撒潑,」郝慧楠也笑了,「結果我們那新書記還真就讓人給我們聯繫了一個包裝粉絲的項目,校舍粉刷和消毒檢疫都由廠家負責,免費培訓,儘快上崗。一群小媳婦還有眼神手腳都還靈便的老太太都報名了,第一個月發工資,家家都沒耽誤孝順老人養孩子,還增收好幾百塊。」

  「真有魄力。」穆忻繼續贊許。

  「你還沒見那些副產品呢——我們制定了個學習制度,每個月集中廠裡的婦女上兩次課,學學識字,再念點衛生科普之類的文章給她們聽聽,看上去效果還不錯。」郝慧楠很得意。

  「你真夠有想法的,」穆忻這次是刮目相看了,「可是她們就老老實實去聽課?」

  「不去的罰錢,」郝慧楠手一揮,「曠課一次五塊錢,虛假請假的十塊!」

  「我怎麼覺得誰娶了她壓力會很大,」張樂終於愁眉苦臉地發言,「她治人實在是太有一套了。」

  「人家都說了是『在其位、謀其政』,」穆忻幫郝慧楠說話,「沒嫁人的時候是用村長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嫁人以後是用媳婦的標準重新修訂自己,能一樣嗎?」

  「不管一樣不一樣,跟他有什麼關係?」郝慧楠納悶地看張樂,「你怎麼還在這兒?」

  「剛才半路上不是把趙旭輝扔市局門口了嗎?他一個人就夠了,我是真心實意來看看穆姐,」張樂諂媚地看著穆忻笑,「穆姐你說是吧,你能感受到我的誠意吧?」

  穆忻撫額,無奈地歎息:「是的,我感覺您特別有誠意。」

  聞言,張樂得意地笑,郝慧楠真摯地看著他感歎:「我只能感覺到您特別不要臉啊!」

  穆忻終於忍不住笑出聲,笑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恍惚——這麼多天以來,她一直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笑了。

  當然,很久以後,穆忻知道了,年輕的時候,我們喜歡拿「一輩子」來說事兒,可後來發現,一輩子比我們想像的要長得多。所以,所有那些與「一輩子」有關的臆想,不過只是因為,當時,我們剛開始在這條叫做「一輩子」的路上走。

  比如有些狗血淋漓的情節,你曾經以為,只有小說裡才會出現。

  再或者也應該解釋為,穆忻並沒有想到肖玉華會如此之快地重整旗鼓投入戰鬥——不過三天后,楊成林剛火化完畢,肖玉華就出現在了市公安局的大門口。

  當然這也算不上什麼稀罕事兒,畢竟公安局門口時常會聚集一些上訪群眾,所以市局才將每週三定為局長接訪日,到這一天,有冤說冤,有屈訴屈。只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天接訪的剛好就是分管指揮中心的副局長,而來上訪的就是一直眼淚不斷的肖玉華。

  副局長在那個上午完全被震驚了。

  只見肖玉華開始時是抽泣著進屋,扯著嗓子喊完「冤枉啊」這三個字後,開始號啕大哭。

  局長急忙指揮旁邊記錄的民警遞紙巾:「大娘您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冤枉啊!領導你得給我們老百姓做主啊!你們公安民警逼死自己的老公公啊!你說這叫什麼事兒啊……嗚嗚嗚……」

  「您詳細點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兒媳婦,是秀山分局的民警,你們借來幫忙的,」肖玉華抹著眼淚,眼睛紅紅的瞪著副局長,「局長你給我們小老百姓評評理,你們局裡分房子,她一分錢不掏,是我掏了二十萬給他們付的首付啊!二十萬啊局長,你說我這麼個老太太,那得攢多長時間?我不過是想讓她也掏點錢貢獻一下力量,哪知道他們啃老上癮啊!她死活不掏錢不說,還離家出走!我老伴兒,下大雨那天出來勸她回家,想著一家人說到底還是一家人,總得太太平平地過日子,誰知道她就硬是把我老伴氣得腦溢血,說沒就沒了啊!」

  肖玉華的哭聲淒厲:「我的親人啊!你怎麼就這麼扔下我啊!我的親人啊,你知道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嗎?我的親人啊……」

  局長頭大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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