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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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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床尾搖起升降把手,床頭緩緩抬起,隨著視線的升高,穆忻終於覺得順過來了這口氣,這才聲音乾澀地問:「怎麼到這兒來了?」 「你多少天沒睡覺了?」褚航聲答非所問,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她,「要不要喝點水?」 穆忻點點頭,褚航聲轉身去床頭櫃前倒水,一邊倒水一邊道:「你單位裡來過電話,我接的,替你請了假,這幾天就老老實實在這兒休息。再不小心點,搞不好就會得心臟病。」 「心臟病?」穆忻笑了,「我這麼年輕,怎麼會有心臟病?」 「還好意思笑,現在三十多歲就有心肌梗死你不知道?」褚航聲想起來都後怕,語氣也嚴厲許多,「胸痛、呼吸困難、心悸、頭暈、心慌……這些症狀你有沒有?超強度工作、長期睡眠不足、突然的精神刺激……一不留神就導致心臟病。醫生說你疲勞過度,送進來的時候高壓才八十!你都忙什麼了?什麼壓力能把你折磨成這樣?」 他兩手撐在病床邊,離她很近,目不轉睛盯著她質問。 穆忻愣了。 「本來我不想問,覺得是你的私事兒,可現在也不能不問了。穆忻,你有什麼困難,你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解決呢?你不要一個人扛著,你在這裡舉目無親的,你能扛多少?你要是信任我,就像小時候那樣……你就讓我幫幫你。」褚航聲直直地看著穆忻,不容她逃避。穆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是覺得有什麼東西酸酸地往眼眶裡湧,好像馬上就要破閘而出。 「原來你們不是兩口子啊!」隔壁床的老太太終於恍然大悟地插嘴,卻也一下子沖淡了穆忻滿肚子的酸楚。兩人一起回頭看老太太,異口同聲道「這是我哥」、「這是我妹妹」。老太太點點頭,咧嘴笑了:「怪有夫妻相的。」 穆忻正準備喝水,差點被這句話嗆著。 楊謙知道穆忻留院觀察的消息時已經是傍晚了——褚航聲出門買飯,穆忻便不停地撥打楊謙的手機號。開始時總是打不通,穆忻不知道他是不是在上案子。第一反應是擔心,怕他粗心大意,更怕他逞一時之勇。等到好不容易聯繫上才知道他剛才沒帶手機去審訊室,那一瞬穆忻終於舒口氣,感覺呼吸也順暢起來。 「我沒事,可能是前陣子太累了。白天上班、晚上陪床,也沒怎麼休息。」穆忻想,自己絕不是什麼聖人,不可能在這個家裡默默地做一輩子活雷鋒。既然辛苦就要讓人知道,而這個人毫無疑問是楊謙——她賭他會是這個家裡最心疼她的那一個。 「現在怎樣了?」楊謙果然很著急,「我這就過去,你稍等,我找方隊請個假。」 「離得開嗎?不方便就算了。」 這話當然屬於口是心非,但好在楊謙的態度讓人欣慰:「等著,我這就來。」 「我這就來」——如果隨時隨地能聽到這句話,聽一輩子,想必,也就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天長地久了吧?哪怕生活中總有些小波折,可是你知道他在你身邊,你對他而言很重要,似乎,也就足夠了。 楊謙在探視時間將要結束時趕來,一進門看見褚航聲的時候還愣了一下,然後才趕緊走過去和褚航聲握手:「褚哥,謝謝你。多虧有你——我們上案子,沒帶手機。」 「不用客氣,」褚航聲理解地點點頭,「如果你忙,我晚上在這裡也行。」 「不用,不用,我請假了,已經很麻煩你了,」楊謙轉身握住穆忻的手,「你好點了嗎?」 「沒事了,其實本來也用不著住院,哥偏說要觀察一下。」穆忻仰頭看著楊謙的臉,不自覺地就流露出少見的軟弱表情。她緊緊攥住楊謙的手,想把他拉得離自己近一點、再近一點,那種感覺,就好像小船終於靠了岸。那一刻,穆忻知道,她其實從來沒有跑偏過——她一直都知道,這裡,才是她的碼頭、她的港灣,她選定了要系一輩子纜繩的地方。 褚航聲,以前是哥哥,以後也只能是哥哥了。 或許有遺憾,但何嘗不是一種慶倖呢? 那一晚,穆忻委實很幸福——褚航聲走後,楊謙的照顧無微不至。他給她削水果、給她端水喝。水溫剛剛好,暖和得像是心裡的溫度。他甚至給她端了盆熱水來,要替她洗腳,被她不好意思地拒絕了。其實也真是這樣,哪怕是夫妻,也總有一些溫情是承受不住的。她知道他在乎她、對她好,也就足夠了。她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個幸福的人,而偶有瑕疵的人生,大約才是真的生活、真的婚姻吧。 是的,到這時,她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不是小時候朦朦朧朧喜歡過的那一個,而是無論什麼境遇都仍然站在那裡等著她的這一個——是在她面對警校艱苦的培訓生活、面對陌生的一切而感到絕望和痛苦時,給她懷抱讓她哭、幫她分析案例備考,甚至在每年必訓期間給累癱了的她洗襪子的這一個。 她想,興許,一個女人一輩子也有兩支玫瑰,但和男人不同的是,無論得到哪一支,都是歸宿,都可以湮滅之前所有抓心撓肺的惦記。哪怕不是立刻,但激情敵不過時間。在這一點上,男人或許剛剛相反——一旦被時間磨到不耐,便會重新找激情。 因為沒有大礙,幾天後穆忻就出院了。她順理成章向市局請了病假,回家休養。 鑒於楊成林還在恢復期,穆忻也沒敢說自己生病的實情,只說是感冒發燒,休息一陣子。肖玉華不太高興,因為家裡一下子多了兩個病人,她忙不過來。穆忻當然也不喜歡肖玉華,但沖著楊成林的面子,沖著楊謙的情意,思前想後,終是忍了。也是為了盡可能地避免衝突,穆忻白日裡沒少幫忙擇菜做飯洗衣服,到最後也不知道這是病假還是勞動課,只是一門心思想著不要讓楊謙夾在中間為難,至於自己,好在心臟表現不錯,沒有再給自己添過麻煩。 倒是郝慧楠一聽說穆忻病了就趕緊來探病,且用「風塵僕僕」四個字形容郝村長的到來毫不過分——郝慧楠進門的時候左手拎一筐雞蛋,右手拎個西瓜,累得呼哧呼哧的,臉上都是汗,鼻尖上有一小塊蛻皮,粉嫩嫩地露出裡面的新皮膚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剛軍訓完的大學生,反正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掛職「村長」。 穆忻驚得什麼似的:「你這是抗旱救災去了?」 「我弄到了村村通資金,」郝慧楠很得意,「這一個月都忙著修路呢。」 「你怎麼弄到的?」穆忻更驚訝,「總不會真的一哭二鬧三上吊吧?」 「說來也巧,我剛進村,我們鎮裡的一把手就換人了。新領導是從市里考選過來的,膽子大,也沒什麼裙帶關係,還急於出政績。聽說我是全鎮第一個女大學生村長,還特地來村裡考察了一下。這人還不錯,大約是因為剛當官不久,沒什麼官腔官架子,說話挺誠懇,一聽我說缺錢當即就幫我想辦法協調,」郝慧楠遺憾地咂咂嘴,「你說他怎麼不早點來呢?早來一步,興許我就不用進村了。」 「是啊,你要是不進村,還離張樂近一點,」穆忻也很遺憾,「從鄉鎮到村裡那麼遠,怎麼培養感情?」 「你想什麼呢?誰要跟他培養感情!」郝慧楠不願意了。 「張樂人挺好的,」穆忻盡忠職守,苦口婆心,「我聽同事說他父親也是資深員警,幾乎沒有犯罪分子能逃過他老人家的法眼。張樂自己也立過二等功,你知道二等功有多難嗎?這又不是普通的嘉獎,還能輪流坐莊。」 「在我們鄉鎮政府,就算是嘉獎也不會輪流坐莊,」郝慧楠搖搖頭,「千萬不要以為我們領導會發揮高風亮節,把立功受獎的機會留給年輕人。那一個嘉獎年底能發三百塊錢,三等功發五百,足夠他們擠破頭。」 「別扯那麼遠,說張樂呢。」穆忻埋怨地看一眼郝慧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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