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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褚航聲看著她說話的表情,突然有點愣住了——他印象中的這個女孩子,有小時候眨著一雙大眼睛的懵懂,有讀書時因為成績不夠好而生的憂鬱,有所有關乎童年的記憶,卻從來沒有這樣成人化的懇談。

  似乎,是另外一個人了。當然也或許,只是另外一段時光。

  剛好張樂喝口酒,扭頭問他:「大哥你和穆姐認識很多年了?」

  褚航聲愣一下,才答:「我們做了起碼十年的鄰居,不過也好多年沒見面了。」

  「哦,那怪不得,我還納悶呢,怎麼就沒聽你提起褚大哥,」郝慧楠笑眯眯地看著褚航聲,「穆忻結婚時的答謝宴上還是我幫忙給大家發的喜糖呢,我說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結婚了?」褚航聲有些驚訝地看著穆忻。

  「我沒說過嗎?」穆忻瞪眼回憶一下,才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結婚半年多了,我丈夫是和我同批的選調生,也在我們局工作,刑警。」

  「可惜了,今天這是小羊羔,楊哥沒口福。」張樂惋惜地咂咂嘴。

  「上案子了,身不由己,」穆忻看看張樂,皺眉,「你喝酒後還怎麼開車?」

  「沒事兒,我考的是酒後駕照。」張樂不以為然,繼續給周圍的人倒酒。

  「你瘋了?現在查得多嚴!也不能因為咱們是郊區就放鬆警惕吧?」郝慧楠不高興地看張樂。

  「這點酒也不算多呀!」張樂挺無奈地看看郝慧楠,「再說這附近都是本區的交警,誰不認識誰?」

  「你這人怎麼這樣兒呢?滿腦子特權思想不說,那萬一撞了人,你還穿著一身警服,怎麼收場?現在警民矛盾已經夠激烈的了。」郝慧楠生氣了。

  「你能不能別咒我?」張樂見郝慧楠在這麼多人面前讓他下不來台,臉色也不好看,可也不知道哪根筋轉出了奇妙領悟,突然又喜笑顏開,「你這算不算是擔心我?」

  這次,感覺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的變成了郝慧楠,她氣急敗壞地瞪著張樂:「我祝福你長命百歲!」

  「謝謝,」張樂挺高興,往郝慧楠盤子裡夾一塊肉,囑咐,「村裡要是有什麼事,你就直接給我打電話,比打110找穆忻他們反應還快速。」

  「其實有這句話就不容易,」穆忻看看郝慧楠,有意替張樂說好話,「全分局最忙的一個所就是四丁鎮派出所了。」

  「那肯定的,」張樂乾脆地答,「有一所高中、一所職業學院、一個物流基地,還有若干行政村,事情少不了。大案子不算太多,關鍵是小事兒太雜,送醉鬼回家、給打架的拉架、幫走丟了的小朋友找媽媽、替忘拿鑰匙的大媽聯繫開鎖工……114的口號是號碼百事通,我們110的口號就應該是貼身小保姆!」

  大家都樂了,看著張樂笑。

  「你們說,那些坐大機關的人,比如省直機關、中直機關,離咱近點的就是市直機關的人,他們都忙不忙?我有時候會很迷惑,一邊覺得自己很幸運,有份工作,有穩定的薪水,哪怕不多,也餓不死;有時候卻又覺得很苦悶,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什麼要這麼執著的參加各級公務員考試,直到來到個舉目無親的地方,還百無一用。」郝慧楠苦笑。

  「我倒是有不少同學在省直機關,客觀點說,我覺得倒不是單位和單位之間的差距,而是崗位和崗位之間的差距——比如說每個單位都有比較忙碌的崗位和比較閒適的崗位,就看你具體被分配在什麼崗位上了,你們說是吧?」褚航聲想了想才說。

  「應該是這樣,」穆忻點頭,「比如我的工作雖然晨昏顛倒,但算不上太忙碌。值一個白班可以休息二十四小時,值一個夜班後可以休息四十八小時。不過楊謙他們那個刑警隊就比較忙。」

  「算了,人貴在知足,咱這樣,真是挺好的了,」張樂感慨,「尤其是女同志,有份薪水,真是個保障。你們都看見趙美花家了吧?她為什麼不敢離婚?不僅僅是因為她拖著個女兒,怕離婚後不好改嫁,也是因為這農村婦女一旦嫁人,在娘家村子裡的土地就被收回了。如果離婚,婆家村裡的土地不能帶走,娘家村裡你原來那塊地也早就分給了別人,你靠什麼生活?就算你能打工賺點零用,住哪兒呢?爹媽不能養你一輩子,兄弟媳婦更不願多雙筷子……所以今天一收到報警我們就知道十有八九最後還是得算了,因為很多農村婦女根本不敢離婚,所以到頭來還是要向著自家男人的。」

  眾人終於恍然大悟,隨後是沉默。

  直到郝慧楠拿出村長的氣魄,「啪」的一拍桌子,招呼大家:「得了,也甭傷春悲秋了,這年頭不管黑貓白貓,能找著工作的就是好貓!不信問穆忻,她考公務員的時候還念叨什麼專業不對口,結果今年你那些師弟師妹有多少參加公考的,不少吧?我可聽說今年鄉鎮公務員面試裡面還有個是學雕塑的……咱們是不是得為咱是好貓喝一杯?」

  眾人都笑了,紛紛舉杯,一餐晚宴終於從牢騷大會變成本來該有的活躍氣氛。穆忻想,或許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吧——當你好不容易熬成了校園油條,一轉眼卻發現自己又變成了職場新人;每個人都厭煩自己正在從事的工作,可真讓其放棄,又不捨得;聚在一起談論的都是行業辛酸,看見師弟師妹們求職無路時才會由衷感歎自己已經算是幸福。

  而幸福,真是簡單。

  馬克思爺爺告訴我們,物質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所以,要想幸福,吃飽很重要。而對於「吃飽」二字的不同理解,或許也是幸福的人與不幸的人的區別之一。

  只不過,到後來伴隨著總有人出出進進地上洗手間,酒局喝著喝著就分成了兩個分會場。

  一個是留在屋子裡的張樂和郝慧楠不斷抬杠,趙旭輝從旁煽風點火;一個是院子裡葡萄架下的穆忻和褚航聲,在黑燈瞎火裡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要多少帶著些酒意,穆忻才有膽量問:「你為什麼要回來?」

  說這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頭有點暈,但還在可控制的範圍之內。話應該是有點多了,但仔細想想,似乎也無傷大雅。嘴比腦子快,大約就是酒意上湧的必然結果。

  褚航聲沉默了一會兒,才答:「因為她想回來。」

  穆忻「哦」一聲,又問:「有照片嗎,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褚航聲一愣,又是過會兒才答:「沒有。」

  「怎麼會?」穆忻不相信,瞪眼看著他,「錢包裡沒有嗎?手機裡沒有嗎?」

  她覺得自己這會兒真是胡攪蠻纏,可是既然喝了酒,一切總算是有情可原,更何況,在他眼裡,她永遠都是個可以胡攪蠻纏的小姑娘不是嗎?

  既然永遠不會走進他的世界,那麼站在這世界之外,就算胡攪蠻纏一點,又怎樣?

  這樣想著,穆忻也就釋然了,越發不忌諱地盯著他看。直到褚航聲低下頭,老老實實掏出自己的錢包和手機:「那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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