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紅領·玻璃城 | 上頁 下頁
二〇


  還沒等張樂反駁,一個聲音突然插進來。張樂恍然大悟地拍一下自己的腦袋,轉頭笑:「嘿!對不起啊,褚記者,一忙起來就忘了還要採訪了。」

  穆忻沿張樂的視線轉身往後看,卻在看見來人面孔的刹那心臟猛地收縮——褚航聲?

  這邊張樂還在熱情地幫大家作介紹:「這是省報的褚記者,來採訪『平安G城』建設。」

  又轉頭對褚航聲道:「這是穆忻,我們指揮中心的同事,研究生!」

  他說完看看穆忻,卻見穆忻一副張口結舌的表情。有點納悶地再回頭看看褚航聲,只見他先是禮貌地沖自己點點頭,然後才朝穆忻微微一笑。

  「穆忻,好久不見。」他說。

  圍觀人群都愣了。

  那一瞬間,穆忻不知道是該失笑說這個世界真小,還是該抱怨說老天太殘忍,過了這麼久,久到她以為可以忘記的時候,卻安排他們重逢。

  過一會,還是張樂先問:「你們——認識?」

  認識……是啊……他們當然認識,可是若論淵源,又豈是一個「認識」所能形容?

  「好久不見。」半晌,穆忻才生澀地說。

  褚航聲是真心地笑了,他好像又看見了多年前的那個攥著饅頭的小姑娘、那個問他「那個船裡面有沒有兔子」的毛丫頭。他甚至習慣性地想抬頭碰碰穆忻的腦袋,但穆忻身邊閃爍在張樂領口上的警徽光芒及時制止了他。讓他只是笑著說:「忻忻你長這麼大了。」

  這話沒錯,但語氣太慈愛,瞬間就把郝慧楠和張樂雷得外焦裡嫩。郝慧楠憋著笑看張樂,只見他一副快要憋出內傷的樣子,便也使勁憋,結果憋得咳嗽起來。張樂見了,直接笑出聲。

  穆忻瞪一眼郝慧楠,卻也托這笑聲的福,終於消除了之前難以言說的尷尬,也便笑著答:「快三十了,是不小了。」

  「你讀的是員警學院?」褚航聲再看看穆忻的警服,笑著問。

  「我是藝術學院畢業的,」穆忻不知道有關自己的消息有沒有經由褚媽媽傳到褚航聲耳朵裡哪怕一點半點,但她自從入警後有一段時間每天都要回答這個問題,所以言簡意賅、駕輕就熟,「我考的是省委組織部選調生。」

  褚航聲恍然大悟。

  他鄉遇故知,張樂一錘定音,說晚上要請大家吃烤全羊。回去的時候自然是搭派出所裡那輛時不時就拋錨的破麵包車,由趙旭輝開車,郝慧楠第一次主動和張樂一起坐到最後排,把中間的位置讓給久別重逢的穆忻和褚航聲。

  路上,褚航聲問穆忻:「叔叔、阿姨還好嗎?」

  穆忻側頭看他一眼,確信他在這若干年裡真的沒有聽說關於她家的任何資訊,只輕輕在心底笑一下。她想,萬幸,再見面的時候,他已不再是那個讓她魂牽夢縈的少年了。因為她像他一樣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愛人、自己的生活,所以,她終於可以這樣坦然地跨越四年的年齡差距,從同樣是社會人的角度以平等的目光看著他,而不再是多年前,那樣無助的仰望。

  「我爸不在了,癌症,前年去世了。我媽下崗了,現在還住在老地方。我去年從藝術學院畢業,學的設計,做了員警,在秀山分局110指揮中心。」她輕聲答,借著交談的機會細細打量他:他的臉孔、他的眼睛,他更成熟一點的表情,他更滄桑一點的氣度。

  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大膽地端詳過他,這種大膽讓她覺得很有趣,也很快樂。只不過,那樣的快樂,是隱藏在心底深處的泡泡,細小地泛出來,汩汩的,於表面而言,卻不動聲色。

  但褚航聲顯然為這若干年裡自己的疏忽感到一些歉意,他愣一下,過會才說:「對不起。」

  「沒關係,」穆忻知道他所指,便笑一笑,「我爸走得很快,也並沒有太痛苦。對病人來說,這也算是福氣了。」

  看褚航聲點頭,穆忻頓一下才問:「哥,你結婚了吧?」

  這聲「哥」太久遠,遠到褚航聲因為這個稱呼而有一瞬間的錯愕,過一會才低聲答:「嗯。」

  「嫂子做什麼工作?」

  「她……在外企。」褚航聲有點遲疑。

  「一定很能幹。」

  「她確實很能幹,」褚航聲看看窗外,不知該說點什麼,只能下意識重複,「很能幹。」

  他的語氣有些迷茫,穆忻敏感地捕捉到了,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所能深究的部分,便不再多話,只是也扭頭看向窗外。她覺得有點好笑——她曾經試想過,如果相遇,她會忐忑,會緊張,會不知所措,也會忍不住問他很多分別後的事,比如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他們的過去與現在。但真正見面時才知道,好像隨著時間的前行,昔日再親近的人,也會回到原點。

  所謂原點,應該就是一點點驚喜、一點點好奇,以及一點點禮貌的客氣。

  那晚酒局的氣氛也是歡快而熱鬧的。中間張樂起碼接了兩個約飯局的電話,都被他以各種名目推掉了。推完了放下電話,張樂一邊給眾人倒茶一邊感慨:「這年頭幹個企業真不容易,伺候了工商伺候稅務,就連片兒警也不敢忘了。」

  「公安是執法部門,被求來辦事的機會也多。」褚航聲點點頭,舉起酒杯和張樂碰一下。

  張樂喝口酒,笑著搖頭:「畢業時我們都說,穿上這身警服就能幫人辦事兒了。可是員警這行,你得幹了才知道,到老了老了,辦的可能還是這點事兒。」

  所有人都會心地笑了,穆忻抿口茶,笑道:「就當是各司其職吧。殺人放火的畢竟是個例,再說真要殺人放火引起公憤了,誰敢保?能平平安安地管點家長里短,也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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