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北京,我與天堂一步之遙 | 上頁 下頁
三八


  他說無論我願不願意去看他,無論以後我和誰在一起,我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會一直愛我。我知道,這種愛,有些頑劣,近乎親情。他曾經不止一次在全班同學的郵件中大言不慚地說,小雲,你知道我愛你。當然,他都是一種近乎戲謔的語氣。我也大言不慚地在給全體同學的郵件中回復他說,你知道,勞倫斯,我們也都愛你。

  工作的忙碌、與安迪的起起伏伏,使我欠下很多親情,都不知道該如何償還,心裡對家人充滿愧疚。我是個不善於表達的人,儘管知道每兩天打個電話不是什麼難事,可是我就是不打。如果不是心情特別好,或者家裡真的有事情發生、需要我照顧的時候,我都懶得溝通。我在家人眼裡離他們很遙遠。有時被姐姐抨擊狠了,我會聲淚俱下地說,我是真的愛你們,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在你們身邊。我不知道時間長了我會不會也變成孤僻奇怪的人,就像我現在看別人一樣。

  德國老爸比我親生父親對我還好,可是我也不溝通。他生日的時候我在心裡說爸爸生日快樂,但沒有打電話。耶誕節、新年也沒打電話。溝通對我來說好像是件很困難的事情,我沉浸在自己的狹隘世界的苦悶中,就是不說話。

  他去年生病的時候,我打電話過去抱歉地說:「對不起,我很久沒給你電話。」

  他在電話裡傷心地說:「Yes,I am very sad.」以前我說同樣的話的時候,他會說我知道你忙,只要有時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很高興,可是他現在開始說他很難過。人越老越像個孩子,他開始依賴我們的溫情。

  去年那一次放下電話,我就對著電腦放聲大哭,立刻訂了德國的機票去看他。在德國的時候他每天帶我去買麵包,買牛奶,給我買書。他牽著我的手過馬路的時候,我覺得我還是個幾歲的孩子,小時候他就是這樣經常牽著我的手去公園玩。他已經很老了,而且經常生病,聽力說話都不是很靈光了,可是當他知道我要出去玩,就堅持自己開車送我到漢堡,送我上火車。看著他顫顫巍巍走出月臺的身影,我真的好難過。

  在家人眼裡,我是不是就是個冷漠的孩子?生活中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我不能為了一份不合適的感情把自己封閉兩個月以上,什麼都不管不問。我需要關心家人,需要鍛煉身體,需要給自己煲溫暖好喝的湯,需要讀書,還需要每天和人說話,並大聲地笑出來。

  我開始試著從感情的陰影中走出。幾個星期後的一個週末,我和朋友們在國貿的星巴克喝咖啡的時候,看見安迪從我面前走過。他看起來陰鬱孤獨而且很疲倦,走路的時候頭昂得高高的。推開轉門出去時,他攏了一下自己的大衣。外面很冷,他看起來很瘦。

  他和我所有的朋友都不一樣。他看起來那麼孤獨,而我身邊的朋友們正談笑風生,滿面紅光。我們在國貿購物,然後喝咖啡,大聲談笑,互相炫耀著採購的戰利品。我們翻著從英國買來的漫畫書,身邊還有一個壁爐,雖然沒有生火,但是至少給人溫暖的聯想。

  我安靜地看著他從我身旁走過。他沒有看見我。事實上,他走路的時候總是直視前方,不看任何人。

  如果願意,我可以時常這樣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盯著他的身影,他經常去的每個地方我都熟悉。世界真小,一份卑微安靜的心疼竟然都無處可藏。

  前一刻我還在開懷大笑,和朋友翻著漫畫書。目送著他的身影出門後,我的目光固定在他離去的方向,笑容瞬間僵在臉上。我無法隱藏。

  我想,如果有一天再次看見他的身影,我可以不再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水,這個人從此就真的和我毫不相干了。

  毫不相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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