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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校長沒得辦法,索性頂回去:「要是學生自己有本事,分數夠高,我們是一分錢不收倒寧願貼也要收的!」

  李部長邊哼邊笑:「賀部長家的孩子分數多高,都當我不知道呢?你巴巴兒跑到門上去求人家入學?你個門縫裡看人的鬼,趁屎吃的狗,哪個屁股熱你就去舔哪個!我們這樣沒權沒勢的,好歹都同是副處級,一張老臉彈到你門上,連口痰都不如。」

  邊上的看著已經說得不像話了,教育局的辦公室副主任撲上來,替校長把酒一口代掉,校長臉色由紅變紫,由紫變白,氣得雙手哆嗦,手指索索地點著李部長:「有本事讓你家娃娃考全市第一,考到第一,他一分錢不交,我私人倒貼他1萬!」

  李部長本已被人推走了,一聽這話,一把推開拉他的人,擰轉回來,嗓門大得滿宴廳裡的人都回了頭看:「這是你當眾放出來的屁,大家都聽到了呵!」

  校長氣急攻心:「我說話算話,不用他門門第一,只要一門考到全市第一,我出一萬!他要考不到,你今天承認你今天放屁,還要自己吃下去!」

  第二天酒醒,李部長知道酒桌上喝得失了態。失態就失態,左右也是快退二線的幹部了,也不很介意,但氣頭上打賭說的話,還是要算。總要弄件事把綿湖中學的面子下一下。李部長想了想,自己兒子已經念大學去了,也沒第二個孩子可以爭這口氣,一時間又想不起有哪個親戚家有合適的孩子能考綿湖中學的。正好那天他去小羊鎮落實一項農業資金,李部長老家是小羊鎮的,一回到鎮裡,認識的幹部們都過來攀談,李部長一打聽,發現自己的表姨家的小兒子趙根林正念初中,成績十分不錯,寫一手好毛筆字,寫一手好作文。李部長存了心。臨走時給趙家放話:只要趙根林有一門功課考到全市第一,包他念綿湖中學。

  趙根林放學回來,聽母親轉述李部長的話,就如憑空掉下全套的古龍小說,被驚喜砸得暈頭轉向。他平生只出過一次小羊鎮,是代表學校到綿湖市去參加全市中學生作文競賽,競賽就在綿湖中學舉行,學校裡的老建築是明清古建群,新建築是歐式的紅牆粉瓦,操場臨著一面鏡子般的湖水,後牆依偎在一脈青山的懷抱裡,古木森森,竹影吟吟,他楞在學校門口,以為站在一個夢境入口,竟伸不出腳去。

  回到家後,他把綿湖中學的風光說給家裡,他爸趙三保聽了直歎氣,趙根林成績是不錯,早個十年,他也許能考進綿湖中學——但現在學校不光論分數了,還要論票子,他們家仨小子,還沒娶進一個媳婦,老伴兒一條左腿常年爛著,治不好的脈管炎,怎麼可能供得起綿湖中學的贊助費和食宿費。也不敢和趙根林把話說死了,就哄勸著說:咱走走看吧。忽然天上掉下大餡餅,不僅趙根林進進出出都念叨綿湖,連他媽蘇蘭英都喜滋滋拖著老爛腿出了屋,把趙根林平時喂的一籠兔子攬過來養:「從今往後到中考,你只管好好讀書,天塌下來你都別管。」

  李部長丟了句話,趙根林就像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野花兒,發瘋地學習起來。他原來6點半就到校的,現在6點就到,原來10點半睡覺的,現在11點半睡覺。下課那點休息時間,他也縮在座位裡做數學題,兩個外面打工的哥哥聽了消息,回家過春節,啥都沒帶,蹭到廢品收購站,撿了滿滿兩大編織袋的試卷和參考書給弟弟扛了回來,一進門,抖活出來,鋪了滿院子,趙根林就像看到漫天的星斗都康朗朗掉在自家院裡,蹴在地下,撿了那本抱這本。

  那一年中考,小羊中學終於開了天荒,從校長到學生,無不揚眉吐氣,連鄉黨委書記到城裡開會,都面有喜色,談不上三句話,就扯剛出來的中考成績。

  「知道不,我們小羊鎮出了個天才學生。」

  「呵?」

  「趙根林啊,中考六門課,五門全市第一!!除了英語!」停一停,等聽的人驚詫讚歎完畢,再補上一句:「我們鎮中學沒好英語老師啊,把孩子給耽誤了,不然,那英語也肯定是第一!」

  李部長接了鄉下電話,喜得在辦公室就唱起了革命京劇:「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滿辦公室串門子,從農工部串到宣傳部,再串到教委,就手就給綿湖中學打電話。

  校長一萬個不樂意,要是讓他說真心話,他真想把那一疊子成績報告單塞進李部長的屁眼,然後連同這個人一起丟到垃圾筒裡,再把垃圾筒倒進廁所的糞坑。但這事影響太大,而趙根林的成績又考得太好,不錄取決不可能。最後折中處理,私人腰包的一萬塊折成三年的住宿伙食費減免。

  33 我兒我兒

  天漸晚了,婆娘們張羅著回家做飯,不鹹不淡地又勸了幾句,陸續都散了,男人們雖然還想再瞅幾眼漂亮的城裡姑娘,也被吆喝回了,路上人人歎氣,有人說咋能想到趙三保這麼個老實人家裡出個殺人犯,也有人說,根林挺靈光的一個人,怎麼做下這個傻事呢。人人都聽說這事扯上李家舍的三妮子,三愛那個妮子長得著實標緻,一把小腰兒一隻手掐得過來,咋看都是個桃花命,戲文上說生著狐狸臉的女娃子是紅顏禍水,可不是活活把一個好後生給禍害了。比較一致的意見是,倒是這個左昀,長得一副聰明神氣相兒,眉頭眼目裡提著一股子勁兒,方兜兜的下巴,又端正又好看,看起來是個福命,可惜了這趙根林,用他媽蘇蘭英的話說,當初要是和這個姑娘好上了,也就不得有這場彌天大禍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個根林不過二十郎當的一個人,竟享下這麼大的豔福,兩個水格靈靈脆格生生藕段兒似的妹子都喜歡過他,死也該甘心。

  蘇蘭英哭了好幾天了,下午又吃了一回驚嚇,此刻再是哭不動了,紅著一雙眼,半癡半呆地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左昀,看著看著,心裡又是陣陣酸楚,只是流不出眼淚來。

  天擦黑的時候,趙三保才摸回了家。趙根林殺的是員警的兒子,而且又是個獨子,村上的人都推測說,那員警家裡肯定不滿於一命換一命,趙家的男丁這三五年裡都得當心點兒,所以員警一進村,他就嚇得躲出去了。

  左昀見他進來,站起身來便說:「趙伯伯。」

  趙三保期期艾艾地應了,卻窘迫得不行,站在門檻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左昀只得開門見山地說:「我想救趙根林。」

  趙三保勾下了頭,半晌才鬥縮著問:「那還能有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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