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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程怡呵呵地笑了:「齊書記考慮得果然全面。既然你這麼說了,那就讓他在那裡坐鎮吧。」

  「好啊。」齊大元還是悠篤篤的,其實在他打電話之前,在程怡接電話之前,兩人都完全清楚這個電話是什麼內容,結果又會是什麼,但是,就像例行公事一樣,必須把這個程式走完。

  程怡放下電話,從辦公桌後站了起來,辦公室裡朝南的一面牆是整幅的落地窗,秋日清晨的太陽正溫柔地映在孔雀綠的玻璃後面,陽光像一簇一簇的大麗花,開滿了地板和辦公桌。

  他來回踱了幾步,拿起手機,按了一個熟悉的鍵。

  「嗯。」他眯起眼睛凝視著那橙色的圓球,手指撫摸著灑在辦公桌上的一縷金色影子,閑閑地說:「和分析的完全一致。」

  15 屠夫

  在白綿市,所有人都怕江勇,惟獨田三不怕。田三在全市最大的農貿市場賣肉,據著第一張肉案,每天賣三頭豬,六爿肉,是一般屠夫銷售量的兩倍。別人也不妒忌他。一來他招牌響亮,號稱田一刀,但凡人說要一斤,他只管一刀下去,便是足足的一斤,絕不下第二刀。也不稱,由你自己拿到市場邊上的公平稱上去複,若是少了一錢,這肉便談不上要錢,白送。光這一項絕活兒,足以讓他肉案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二來他為人義氣,生意再好,也只賣三頭豬,賣完走人。有腦子靈活經濟的人和他合計過,開個連鎖店,掛田三的招牌,也有市國營肉聯廠的人找他商議,著他承包放心肉的店,他一概一口回絕:「我這個人脾氣暴躁,和人處不來,我腦子也簡單,操心的事,我玩不來。」別人和他計算利潤如何如何大,可比現在的收入翻幾倍幾倍,而且交易做大之後,也不必再天天自己起早摸黑,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弄一身血腥污穢,田三眼睛一翻說:「不殺豬了,那還有什麼好耍?我啥都不喜歡,就喜歡每天弄只把豬殺了玩玩,紅刀進白刀進怎麼啦?每天不捅這幾刀,不放點血,我就心裡不舒坦,總覺得渾身彆扭呢。」

  田三兇悍之名,在放血殺生的屠夫當中,是一個傳奇。據說他從五六歲起就是街頭小霸王,念書也念不進去,整天打架鬥毆。他並無兄弟,他父親本來是家中老三,街坊上習慣稱一聲田三,別人說起他打架的兒子時,就說小田三如何如何,一來二去,兒子的名頭太大了,以至於人們忘記了他父親才是田三,而只記得這個孤拐臉、螃蟹身的煞星諢號叫田三了。田三到十五六歲時,他父親送他去學了門手藝——他這性格,也沒什麼好學的,當殺豬的正合適。第一次跟師傅下去,收了豬回來,在場子裡,師傅給他比畫,應該從某處某處下刀,結果光顧說話,自己一刀過去,沒刺中要害,豬歇斯底里號叫,血又標得滿地都是,在震耳欲聾的豬嚎裡,田三先扶起血桶,接住血,摸起旁邊的一把尖刀,照著位置一刀穿過。豬嚎嘎然而止,算是及時實施了安樂死。而師傅教他給豬開膛破肚,解骨分片,清理下水,他也只看了一遍,便自己操刀,那刀在肉和骨裡走動起來,行雲流水一般,毫不打仄。他師傅背地裡同人說:「這傢伙前世不是殺手,就是劊子手。」

  別人當殺豬的,是迫于生計,而田三卻是熱愛這門使刀切肉的職業,他不甚笑,看人和看眼前的豬肉的目光無甚區別,拿起刀時的愉悅自如卻顯而易見,下刀時的神乎其技,果斷準確,大有恐怖片的效果,讓人又愛看,又怕看,看著看著,就覺得背上寒毛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

  據說江勇也曾經打過農貿市場的主意,但要把手伸進農貿市場,首先就得先碰個釘子戶:田三。田三誰的帳也不買,江勇曾經起過拉他入夥的意思,開出的條件裡包括白綿城裡的幾大農貿市場都歸田三管理,田三卻不客氣地說:「我這人只會殺豬,也只好個殺豬,別的事,我嫌煩。」拿不下田三,生豬這一行的規費就不好收,跟其他任何屠夫收,他們都拿田三來推委:田三兒交多少,我們就交多少。言下之意是,有田三在給我們放樣呢,你們別吃柿子撿軟的捏。屠夫們不交,其他的賣水產的、賣青貨的,也跟著嚷嚷,殺豬的不交規費,憑啥我們就得交呢?莫非他殺豬的狠些唆?來來往往很是吵嚷了一陣,到最後,江勇到底沒拿田三有啥辦法,田三還是天天殺豬賣肉,屠夫們也照樣不給江勇的小弟面子,大約因為這一行的油水也不甚大,江勇便放手了。

  不管怎麼樣,這是一個偉大的勝利,田三又是東城的人,東城的少年們便一直將田三奉為偶像——江勇是南城的,南城的孩子都擁戴江勇,但論打架鬥毆,南城的遠不如東城,甚至還趕不上北城那群外來戶的孩子粗野有力,所以在街坊口碑當中,近十年來,田三的位置相當於晁蓋——水滸裡的第一英雄——比實際的老大宋江還是要高一籌。

  左昀第一次看到市場裡亮燈,好奇地張望了一眼。白熾燈下,人的臉慘白,嘴唇灰黑,也許事實上他們就是如此,在顧客還沒有到來之前,菜販子們都在手腳忙亂、卻又帶著困乏的厭倦整理著自己的攤位,蔬菜葉子上水珠晶瑩,像才從承露臺上下來,雞蛋們皮紅個小,個個都像擦了胭脂等著出嫁的處女,增氧泵咕嚕嚕地在活潑潑的水鮮當中閒言碎語,肉類們面目猙獰,色澤淋漓,活像一場剛剛發生的凶案。

  肉案上滿滿當當地掛著幾大爿肉扇,一隻豬頭安詳地閉目沉眠,田三正在案板下忙乎,左昀咳嗽一聲:「田三。」

  田三伸出頭來,有一絲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至少有好幾秒,他完全沒有認出她來。他最後一次見到左昀,是在她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她在他這裡認識了歐琦,便不再出現了。雖然時時聽到消息,卻怎麼也沒法和眼前這個套著男式夾克、背著大挎包的女孩結合起來。那時節她還是個秀氣清瘦的小女孩子呢。最後他審視著她那雙黑漆黑漆的眉毛,「哦!」了一聲,咧開嘴笑了。

  「怎麼?你來買菜啦?」他站起來,順手掂起一把刀:「要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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