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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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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下來的就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馬春山。 馬春山有一張方臉,方得厲害,棱角分明,以至於乍一看起來像張麻將牌,他臉上並沒麻子,眼睛也不算圓,不知怎的就落了個綽號:七餅。 七餅馬春山素日在9樓辦公,某天卻特意跑到13樓去上,上完廁所回來,將大樓管理處從主任到副主任一抹到底,攆到保衛科去和保安們一起上班,馬主任說:「這麼大一棟樓,你們就光揀著要緊的部門伺候,9樓的廁所都擦得能用舌頭去舔,13樓是史檔辦啦、婦聯啦這些沒權沒勢的單位,你們就敢三天樓道都不給掃一次!老子眼裡看不下你們這樣兩面三刀的!」有人說他行事忒莽撞了點,武斷粗暴,但他這事做得叮幫硬,市長程怡聽了也只笑笑:「有個性好啊,現在就需要這樣有個性敢做事的幹部。」 馬春山瞪著主管,臉比那奧迪車還黑:「什麼時候發現的?」 「剛剛……我來查崗……」 「市委大院裡停車場竟然會出兇殺案,死了人都硬了你們都不知道?要等到查崗才發現?是不是一夜沒人查崗就要讓死人在市委大院裡過一夜?每年政府撥40萬的經費就養你們這些廢物?」沒等主管再開口,馬春山朝遠處的門房指指:「自己去寫報告,寫完報告寫檢討,寫完檢討寫懺悔書,寫完懺悔書再寫什麼你自己去想吧。最好連個人簡介一起寫好,方便到人才交流中心掛檔案。」 主管垂頭喪氣地朝門房走去,馬春山朝老章招招手:「你什麼時候看到他在這裡的?」 老章見和他說話倒比對主管和氣,心裡一寬:「8點吧……我四處轉悠的,看到有張紙屑都要趕緊撿起來的……開始沒怎麼注意,這車停得太靠裡,我掃了一圈外面,進來就看到他趴著……我以為他喝高了……」 「他的包你拿到哪兒去了?」馬春山驟然提高了聲音,像重型卡車猛地在寂靜的道路上按了一下高音喇叭,老章耳朵嗡的一炸,腦子又亂了,胃又一陣痙攣,但他已經吐得無物可吐,一股又酸又苦的汁液湧進口腔,生生又咽了回去:「什麼包?……我……連喊都沒敢喊他……都不知道他是死的活的……怎麼會拿他的包?」 馬春山死死地盯著老章的臉,如果這張皺巴巴的苦臉下有秘密藏著的話,就算藏到心窩窩裡了,也能被他冰錐一樣的目光給摳出來。 這時,10號車的車窗降了下來,一股濃郁的香水味飄了出來,裡面伸出一隻白生生的手,朝馬春山招了招。馬春山走了過去,車上的人朝他低低說了幾句,雖然聽不清內容,卻聽得出來聲音嬌恰恰的,象糖水蘿蔔,又甜又脆刮。車窗又迅速搖上了。接著,尾燈大燈都亮起,車子無聲地啟動,掉頭,沖出停車場大門,和來的時候一樣迅速地消失在外面的馬路上。 馬春山站了一站,看著車子遠去,轉身走進門房,他進門的步子並不重,主管和值班的保安卻都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兩雙驚恐的眼睛像綿羊盯著俯撲下來的狼一樣,呆呆地看著他。馬春山由著他們眼巴巴地看著自己,過了半分鐘或者更久,才慢慢抬手從西服的內兜裡掏出樣東西,竟是一包香煙,他摸出一根,主管和保安被他的臉色震懾住了,連拿打火機給他點煙都沒敢,生怕哪一個動作會觸怒這個氣頭上的上司。馬春山叼上煙,自己又慢慢地摸出打火機,湊到嘴邊,眼睛深深地睨著兩人,嘴唇翕了翕,待要說什麼,又還是先湊上煙頭去,煙絲吱吱燃燒起來,煙頭一明一滅。吐出一口煙,方才噠地合上打火機蓋,抬起眼來。 「現在我們市申報全國優秀治安城市,正到節骨眼上了,竟然在市委大院裡出這樣的事,你們覺得自己該承擔什麼責任?」馬春山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有扣動扳機的效果,主管已經快哭出聲來了。 「馬主任,」主管帶著哭腔說:「這樣的事我做夢也想不到,誰,誰會幹得出這樣的事呢,在市委後院的停車場殺人……我平時是再精心不過了,地上有張紙頭我都要訓他們的……」 「現在說這些沒有意義。」馬春山毫無感情地打斷他,手點了一下保安:「你繼續站好你的崗,任何一個人出入都要仔細盤問登記。」馬春山從來不噴雲吐霧的,煙吸下去了,水一樣地消失在他的喉嚨裡,象一個秘密被一個啞巴吃進了肚子一樣,消滅無痕。只在隨後的半分多鐘裡,一說話,口角邊悠悠的、不引人注目地散逸出來一兩縷煙霧。 2 震盪波 頭兒們還在路上,先到的幾個員警神情泰然,有條不紊地幹著活。 死者腰後還別著一隻精緻的小皮兜,兜子裡是一支鋒快的小插子,八成就是道上混的兄弟。死因無非是財殺或者黑社會仇殺。也不值得同情。因此,員警們幹得從容不迫,不時抬起頭來說笑幾句。法醫把江勇翻過身來,他有點兒硬了,倒在地上後,依然保持趴臥在車上的姿態,躬得像一隻龍蝦,兩隻手臂固執地張開,像龍蝦那雙頗具威脅的大鉗子,又好像在擺忠字舞裡的一個優美造型,舉手向天,活像一朵陽光下冉冉開放的向日葵。 傷口在背後,只一刀,但下手極狠,貼著脊椎骨擦過,直透心臟,穿出前胸。真專業呀,法醫說,要我幹,都幹不了這麼好。採集腳印的員警說:「看腳印他個子也不算高,體重估計不超過65公斤,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氣呢?難道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一箭穿心。」做筆錄的女警打量著車子說:「這車子我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呢?」 主管怯怯地插了一句:「他是你們公安子弟呀。是治安股江股長的公子。」 員警們哦了一聲,臉上多少都有點不自然起來。老江養了三個女兒,就這一個兒子。到35歲才抱上的老兒子,平時寵得含在嘴裡都怕化了,金疙瘩一樣捧大的,這下可完了。一個和老江熟悉的員警咕噥了一聲:「他不是春節就要結婚嘛?怎麼趕上這事了,老江家也真夠黴的。」另一個年輕點的員警補充了一句:「我見過他和女朋友一起的,那妞兒長得真叫一個水靈呢,坐在他車子後面,乖乖巧巧地抱著他的腰——這傢伙也真沒福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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