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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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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拉蔔楞寺出來,我去找旅館落腳,拐過幾條街,在一排兜售小工藝品的攤販中,看到那個吉普賽女人。她穿波希米亞傳統的層層疊疊裙衫,安靜地坐在占卜桌後面,熾烈陽光赤裸裸地打在她臉上,她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熱,神色平靜。見我走過去,她微微笑,用生澀的中文與我打招呼:「你好,請抽一張牌。」 我心下一怔,並沒有說我要占卜。她依舊抬頭沖我微微笑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伸出手,從攤開的那疊牌最中央的位置抽出一張,遞給她後,心裡開始莫名緊張,忐忑地等待解答。 過了片刻,她抬頭望著我,神色複雜,而後說了一句深奧且莫名其妙的話。「小姑娘,緣與分冥冥中自有註定。莫強求,莫執念。放下才能快樂。」 我剛想開口詢問,手臂卻忽然被人往後用力一扯,有人將五塊錢扔在占卜桌子上,輕飄飄的話響在我耳畔:「別相信,她是騙子!」 拉我走的人就是蘇燦。 她將我帶到她住的那個小旅館,我們坐在旅館天臺上,她吐著煙圈憤憤地說:「她是不是跟你講,不要強求啊不要固執啊緣分天註定,是不是這樣?」 不等我回答,她又說:「我特意蹲在旁邊等下一個抽牌的人,果然!她講的是同一番話。你不信?我們現在回去那裡,等下一個抽牌人出現,我打賭她一定用同樣的話來行騙!」說著她掐滅煙蒂起身就要拉我走,我按住她的手,「算了,是我們自願。」 是的,是我們自願走向她,沒有人逼迫我們。我不知道蘇燦為什麼會這樣生氣,但我想絕對不僅僅是因為那個女人對我們兩個先後講的是同一番話。大抵是戳中了心底最真實的想法,才會惱羞成怒吧。但我沒有把這個疑問說出來,畢竟我與她才第一次見面。 「我只是好奇!更何況,她不是吉卜賽女郎麼,說的卻是我們佛家用語!這個騙子!」她頓了頓,忽然輕聲問我:「你抽牌時心裡想的是什麼?」 我低了低頭,沒有回答。我覺得她有點突兀了。 還好她也沒有繼續追問,轉口對我笑說:「我叫蘇燦。蘇州的蘇,燦爛的燦,你呢?」 「盛西曼。」我說。 我常常想,人與人的際遇真的很奇妙,你永遠無法猜測到下一秒將要遇見什麼人,發生怎樣的故事,而你的生命軌跡又會因此有著怎樣的改變。就好像那個時候我以為與蘇燦的關係大概止於旅途中的結伴而行,住同一間旅館,一起到拉蔔楞寺曬太陽,看喇嘛們做功課,看心懷虔誠的藏民圍著轉經筒永無止盡地轉下去……然後回到各自該回的地方。可命運之神只是小小地打個盹,屬於我們的軌道就偏離了。 我在那個小旅館逗留了五天,從敦煌出來之後,原本我只是想到拉蔔楞寺走一遭,看一看九曲黃河的落日,然後回家。但不幸的是,我住下來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出來近一個月,吃得不盡人意,沒有哪一晚睡得踏實,終於使得原本就不太好的腸胃系統崩潰了,嘔吐,腹瀉,身體虛脫,那麼熱的天,我卻冷汗連連。 若不是有蘇燦在,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熬到回家。她放棄了原本的行程安排,在我身邊照顧了兩天兩夜。 半夜裡我忽然醒過來,看到她蜷在椅子裡睡了過去,桌上煙灰缸裡落滿許多支燃盡的煙蒂。我的眼角不自覺地微微濡濕,我何德何能,在異地他鄉,遇見這麼善良的一個女子,非親非故,卻如此細心地照顧我妥帖。 身體恢復之後,我與蘇燦並肩坐在索克藏寺的一個山丘上觀看黃河第一彎的日落時,在那片美麗壯觀的寂靜中,我偏頭輕輕問她,「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呢?我們才認識。」 她沒有看我,眼睛望著前方,說:「我也不知道誒,怎麼想就怎麼做咯,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她忽然偏頭,沖我擠擠眼:「或許是命中註定呢,你想,那麼多張牌,偏偏我們抽中同一張,就連占卜語都是一模一樣。」 「咳,不說這些了。我是真佩服你的勇氣,17歲就敢一個人四處亂跑。我的17歲……」蘇燦沒繼續說下去,又點燃一支煙,我發現她抽得很厲害,吸進去的力度很猛。23歲的女孩子,歲月肯定在她身上留下了一些故事,我不知道她到底有著怎樣盛大的哀愁的心事,需要用煙草來狠狠麻痹自己,求得心裡的平靜。 偶然一瞬間,我瞥見了她左手腕幾串珠子掩蓋下的淡淡傷疤,只一眼,卻令我觸目心驚。我也並非看不出來,她哪怕笑著時,也無法掩飾住那無處不在的濃厚落寞。 她其實不太快樂。 03 列車快要抵達終點站時,我將關了一個星期的手機打開。無數條短消息跳出來,滴滴滴的提示音砸在我心間,一聲一聲,仿佛我心底重重的歎息。 有來自媽媽的,她說,西曼你怎麼關機了?你與藍藍在蘇州玩得可好,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得慣那邊的菜?早點回來吧,免得麻煩藍藍的姑媽。 我怔怔地看著手機螢幕,心裡難過的想要落淚。媽媽並不知道我一個人跑到離家那麼遠的地方去,只為尋找一個男孩子。放假的第六天,我騙媽媽說蔚藍約我去她蘇州的姑媽家裡過暑假。我求蔚藍幫著說謊,她與我從小一起長大,媽媽也很喜歡她,自然相信她的話。 有來自羅亞晨的,他說,勇猛的盛西曼同學,你還活著吧?沒有被鳴沙山的沙子吞掉吧?嗯,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麼就給我好好地活著回來! 亞晨是個大大咧咧的人,溫情總藏在調侃裡,令人好笑又感到溫暖。 最多的是來自蔚藍的短信,她氣急敗壞地用文字吼起來,她說盛西曼,如果你一個禮拜之內不回來,我不會再幫你打掩護!現在一看到手機螢幕上出現你媽媽的號碼,我就心驚膽戰 ,恨不得將手機摔壞了事。發件時間是五天前的晚上十一點。 最新一條短信是在淩晨一點半,我幾乎可以想像到她在敲下這行字時的哀傷表情與崩潰心理。 她說,求你了,不要再折騰自己,夏至已經消失了一年,你找不到他的!西曼,你快點回來好嗎?我們都很擔心你。 「我在回家的火車上,一個小時後到站。」打出以上內容,按下發送鍵,我將手機丟回包裡,扭頭望向窗外。 自夏至消失後的這段日子,我已記不清這是蔚藍第幾次用這樣近乎懇求的語氣求我了,她一向是那樣驕傲的女孩子,看到她那個樣子,其實我比她更難受。 最開始,她陪著我發瘋般四處尋找,時日一久,她的耐心與希望日漸殆盡。她說,你別傻了,他是故意不告而別的,你這樣苦苦尋找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需要意義,只想要一個答案。我不相信曾說要陪我一起長大的夏至會忽然間從我生命中消失,連一句告別都欠奉,我所瞭解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至今為止,你聽過的最動聽的情話是什麼?我喜歡你?我愛你?想要和你一起慢慢變老?跟我走?在我十七年的生命中,聽過的最動聽的一句小情話是在15歲那年秋天,18歲的夏至對我說,西曼,我會陪你一起長大。 在尋找夏至的這一年來,我時常會想起電影裡那個叫馬達的人來,《蘇州河》,我曾與夏至一起看過,在他的出租屋裡。我還記得夏至當時文藝兮兮地問我,西曼,如果有一天我不見了,你會像馬達那樣找我嗎?我罵他神經病,然後眼角吊起,擲地有聲地答,不,我才不會那麼傻呢! 他一語成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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