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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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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半夏忽然感慨:「已經不得往生了。」是,求仁得仁,她已經接近實現小時候的夢想。回頭看時,朋友一個個離去,最早的是小陳。但那也是她求仁得仁。未來可以預見,她在商界這個無間道中將繼續志得意滿地沉浮,身邊將不再有過命的朋友分享快樂痛苦,有的只是高躍進這樣的玩伴,直至生命終了。幸好,還有趙壘。兩人的語言已經越來越共通。 高躍進則是一臉疑惑地看著許半夏,問道:「什麼是不得往生?怎麼聽上去咬牙切齒一樣?」 許半夏如實道:「今天心中一下失去四個朋友,情緒非常不對頭,高胖,陪我喝幾杯?」 高躍進見許半夏如此沮喪,倒不便再尋她開心,真的端出一個長者的面目,認真地道:「胖子,看來你還是年輕。什麼叫做失去朋友?比如我女兒,難道女兒出嫁了就不是我女兒了嗎?你想岔了。」 許半夏道:「女兒出嫁了怎麼還可能與未嫁時候一樣?你還能找到以前小背心時候貼心貼肉的感覺嗎?」 高躍進不以為然:「想明白點,我生病時候女兒能來看我一眼,我已經滿足了。再退一萬步講,她不纏著我要錢已經夠出色。胖子,我不陪你喝酒,紅酒的卡路里太高,我不如再吃一隻魚頭。」 許半夏明白高躍進的意思,但是暫時無法接受。不過不接受也得接受,事已至此,她還能有什麼想法。只有繼續昂首挺胸向前看了。 高躍進卻在服務員收去滿盤白骨後,垂著眼睛不緊不慢地道:「前幾天山裡的冰化了,我的意思是水面上的冰沒了。」 許半夏不知道高躍進怎麼一下風花雪月起來,奇道:「你暗示要我請你去春遊?沒門,你太胖體力太差。」 高躍進卻遲疑了會兒,大約思想鬥爭了一下,才抬眼認真地道:「不是。你大概沒去過山區。春天化冰之後,山水流得很快,河裡的水也流得飛快,會把河底的有些東西翻上來,又沖去下游。」 許半夏看著嚴肅認真的高躍進,奇道:「是不是你以前還是小化工的時候,環保方面做的孽給化冰了?」 高躍進將面前的餐巾折疊又抻平,如此再三,才艱難地吐出三個字:「是修姐。」 第六十五章 收購鑫盛出乎意料地順利。因為在這個社會辦事,有關係好於沒關係,有老關係勝於才結交的新關係,有深厚背景之下可以互換利益的關係更是所向無敵,蘇總正是其中好手。鑫盛在伍建設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轉手到了省鋼與許半夏的手中。 多日不見面的馮遇拍手稱快,但還是沒能從馮太太那兒批得單獨出門時間。馮太太現在徹底否定許半夏,馮遇要求攜太太一起出面擺宴慶賀她絕對不會參與,當然更不會批准馮遇單獨出門恭賀許半夏,那不是明擺著鼓勵馮遇出軌嗎?階級鬥爭的那條弦必須時刻繃緊,一刻都不能鬆懈。以後有朋友問起,最近怎麼不見胖子。馮太太當然不便家醜外揚,總是閑閑一句,「人家已是大老闆」,於是聽的人都是露出會心微笑,歎一聲人心不古。 伍建設是土匪,但不是蠻牛。他已經清楚玩明的不是許半夏對手,玩黑的更不是許半夏對手,所以偃旗息鼓,專心打理他剩下的事業。許半夏見好就收,滅了伍建設她也不會要他的事業,何況伍建設在家鄉根深蒂固,滅他須耗費不小財力物力,得不償失。所以兩下裡相安無事。伍建設豈能不知許半夏放了他一馬,這以後偶然見面雖然尷尬,但也不再劍拔弩張。 鑫盛在完善環保設備和改造主要生產線後重新投入運行。蘇總自從拿下鑫盛後,就把經營權全部交給了許半夏,這反而讓許半夏欽佩他的魄力,一點沒有去糊弄他。技術人員當然可以隨便與省鋼互通有無,不用互挖牆角。接手一個成熟的企業實在是比開始一攤新事業要方便許多。重新開業慶典那天,許半夏邀請了所在村落的農民現場參觀監督,以示透明。而她自己沒有出席,這等出頭露面的事,還是蘇總負責吧。不過蘇總也是好樣的,做得不俗。當著前來採訪的領導和記者,當場宣佈把慶祝費用用作資助該村貧困學童上學費用,於是皆大歡喜。 海邊新廠一期工程終於在初夏交付,爬上碼頭吊車往下看,以為已是龐然大物的廠房原來才占了兩百多畝空地的三分之一。小刀工問許半夏二期什麼時候上,許半夏答不上來。好不容易一期結束,又將小蘇培養成熟手,幾乎可以替代她的統籌規劃,她終於可以喘一口氣獲得片刻輕鬆,她很想去北京好好呆上幾天,陪陪也是忙得陀螺一樣的帥哥,她可不想太快背上二期的包袱。 一期試生產結束,又在小蘇努力下打開外銷管道,許半夏更是拼足老命親自掛帥,打開國內市場。當成品庫內幾乎沒庫存,大半設備為訂單運轉的時候,許半夏才在六月初讓曹櫻準備一個簡短儀式,宣佈工廠正式開業。 沒有請什麼權貴,只請了村裡上了六十的老人來公司參觀聚餐。眾老都知道許半夏出錢出力資助村中孤寡老人,對她都是非常尊重客氣。曹櫻悄悄報說,來的人數比原統計多了十幾個,許半夏心說總不成還有六十歲以下的人來冒充吧。但今天來的都是客,最多是多擺幾雙筷子,多放幾把凳子。犯不著為了一餐飯食壞了現場友善氣氛。既然已經做了冤大頭,何妨盡善盡美地做到底?也算對得起已經付出的那筆不菲善款。 繞場敬酒的時候,許半夏一直下意識地留意著找那個曾經在污染的海灘邊數著念珠詛咒「不得往生」的老太太。或許有那麼種可能,去年提出贍養孤寡老人而不是小兒,今天提出請老人們參加開業慶典,是因為她許半夏心中時刻回想起那四個字,她並不想否認這個現實。說心中沒有敬畏,一點不在意詛咒,那是假的,大約是那時候還沒來得及享受擔心害怕的味道。但後來想起那天廢油污染的海灘上垂死掙扎的水鳥,和後來陽春天氣在被塘渣掩蓋的污染海塗上隨著海鳥一飛沖天的小陳年輕快樂的靈魂,許半夏時時會得心中一沉。她急待找到那位曾經詛咒過她的老太,想知道老太眼下對待她的態度如何。 敬了大半個圈子的時候才見到那個老太太。整整兩年沒見,她的背看上去已經直不起來。但是牙齒應該很好,吃起柔韌的紅燒墨魚來一點不落人後。 見許半夏駐足,旁邊的村書記老曹笑著上來解釋,「胖子,太婆年紀大了,耳朵背,走路不靈活,但大事情一點不糊塗。知道你做的大好事,她現在天天在家替你在菩薩面前念一段經,保佑你發財利市,長命百歲。」 許半夏聽了哭笑不得,她想過無數結果,就是沒有想到這種結果。正在專心吃菜的老太感覺到旁邊似乎有人,緩緩轉過身來,看見是許半夏,伸出枯槁的手拍拍對比鮮明的許半夏白胖的手,說聲「正好」,便掏出一隻小巧的黃布袋子,鄭重交給許半夏,道:「許老闆,我每念一次經,會數一粒米在碗裡。聽說你要請我們吃飯,我問景陽寺師傅討了一塊黃布把米裝起來送你,你以後隨身帶著,保佑你逢凶化吉,大吉大利。」 許半夏聞言收起笑容,心中只有四個字,「恩怨分明」。愣了好久,才接了老太手中的小黃布米袋,一語雙關地道:「太婆,我會一直記著您的話。」 老太耳朵背,貼過腦袋來,讓許半夏又說了一遍,這才抓起許半夏的手搖搖,對身邊幾個老太得意地道:「我說了吧,你們過來白吃,許老闆肯定不會說什麼,她是好人。」 曹書記哭笑不得地對許半夏道:「太婆一定要帶鄰村一起念佛的老姐妹來,怎麼說都不聽,說你最大方,肯定不會趕老姐妹走。」 許半夏長那麼大,還難得被人說成是好人,不由看向也走過來的胡工,卻見胡工笑吟吟的,抿嘴不說,不知胡工在想什麼,當初初見面時,胡工也曾說她是好姑娘。想必現在胡工心中該很清楚,她許半夏好在哪裡,惡在哪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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