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別對我撒謊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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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嘉樹忙見風使舵地站了起來,嘴裡還要假裝很無奈地說沒辦法,不管女人對不對,我們男人都要說她是對的。說著,就推門進了西間屋,霍小栗正坐在床沿上生氣,顧嘉樹坐在她身邊,往懷裡一攬,「真生氣了?」霍小栗一扭身子,「看電視去。」顧嘉樹就涎著臉說電視哪兒有你好看。說著,探頭往外看了一眼,見霍小震背著包正要往外走,就招呼了一嗓子,「小震,出去啊?」霍小震說找同學玩遊戲去,就走了。顧嘉樹忙忙地跑出去,把外間的門關了,又跑回來,手忙腳亂地說姑奶奶,機會難得。 霍小栗還在生他的氣,不讓他得逞,顧嘉樹像個老到的開鎖匠一樣,知道霍小栗的身體密碼在哪兒,索性不枉費唾沫去說服了,一腦袋紮進她的衣服裡,一會兒工夫,霍小栗就束手就擒了。後來,顧嘉樹得意地笑著問她他的金剛鑽怎麼樣,霍小栗就說他不要臉。 顧嘉樹和霍小栗的愛情就這麼談了四年,霍小栗學醫,比顧嘉樹晚一年畢業。顧嘉樹畢業後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次打擊,那就是找工作。沒出學校門那會兒,他以為通往未來的是一條筆直大道,可是,出了校門才知道,大道沒有,小道也曲折蜿蜒,甚至是遍地荊棘,他必須把培養了多年的驕傲,當成一雙草鞋穿在腳上,才能殺出一條生路。他信心滿滿地投過無數次簡歷,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要不成低不就。最後,本著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念頭,選擇了到一家私營電器公司上班,只因為電器公司的董事長很是看好他,毫不吝嗇地誇他前途無量,當然,前提是奠定在這家公司同樣前途無量之下。 一年後,霍小栗也畢業了,在一家區級醫院的婦科做了見習醫生。母親賣報紙,閑來無事,大報小報也讀一讀,知道醫生是個不錯的職業,儘管霍小栗供職的只是一家區醫院,也覺得很是有面子。在街坊鄰居之間,動輒就拿霍小栗是醫生壯自己的門面,逢了鄰居們有個頭疼腦熱的,就慫恿人家去霍小栗供職的醫院,理由是可以拜託專家醫生給瞧得仔細點。有霍小栗在,醫生也不好意思給開多花錢的大方子。若是小病小疼的,鄰居們樂得身邊有個免費醫生,可要真得了自己也沒底的病,不僅霍小栗不敢給他們下診斷,他們也斷然不敢仰仗霍小栗供職的區級醫院能給藥到病除,但為了不拂了霍小栗母親的熱情和面子,大家也會哼哼哈哈地應著,本著命比啥都重要的原則,第二天去的,一準還是大醫院。 事後,霍小栗的母親若是知道了,會很是失落,到底,只是自己把自己當盤菜是不行的,還得別人都把你當盤菜。儘管有些懊惱,但這一點也不妨礙母親繼續對鄰居們熱情。她可以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熱情,唯獨對顧嘉樹熱情不起來。她總覺得顧嘉樹配不上霍小栗,小栗要是跟了他,也就是柴米油鹽過日子。自打丈夫老霍去世,這個黯淡無光的家是多麼的需要一個亮點式的人物站出來,霍小震吊兒郎當地連書都不肯好好讀,能有啥指望頭?唯一的指望,就是霍小栗。當然,希望並不在霍小栗本身,俗話說,女人嫁人就是二次投胎嘛,讓霍小栗找個顯赫點的人物嫁了,才是霍家的王道。可是,偏偏地,霍小栗死活看好顧嘉樹了,大有除了他誰都不嫁的倔勁,她這當媽的活像當頭挨了一悶棍,生生地,把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捂沒了,她能不氣嗎? 雖然霍小栗從沒明說過,可未來岳母排山倒海式的排斥,顧嘉樹還是能感覺到的,為了把霍小栗娶回家,他不得不端出想做乞丐就別怕狗咬的精神頭來忍著。 一轉眼,霍小栗畢業都半年了,顧嘉樹隱約聽霍小栗說母親正張羅著要給她介紹物件呢,就急了,生怕再不來點程式上的行動會挨出更多故障來。好歹說服了媽媽,讓她陪自己去霍家,不管霍小栗的母親怎麼反對,作為男方家庭,應該拿的態度,還是要拿的。 2 霍小栗家在河南路的一處大雜院裡,中間是個四四方方的院子,大約二百多平米的樣子,四周是圍成一圈的三層老樓,一樓的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窗外搭建了臨時廚房,高低大小不一,就像一圈參差不齊的牙齒,咬向院子中間的空地,院子的正中間有個磚砌的半人多高的四方柱子,上方有個黑黑的洞,是容人伸進手去開水龍頭的,前面一截黑而粗壯的公用自來水管子,像探出腦袋的怪獸,沖下方破敗不堪的水池低垂著。霍小栗家住一樓,在院門正對著的方向,從方位上看,房子應該是朝西的,本就採光不怎麼好,再加上霍小栗父親活著的時候,也在窗外搭了一間臨時廚房,擋了光,屋子裡顯得就更暗了。日光朗朗的白天裡,要是從院子裡進屋,要適應一會兒才能看清屋裡的擺設。一進門的房間,算是客廳,大約十三四個平方,迎門擺著一台二十一寸的老式彩電,右側擺了張長方形飯桌,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據說是霍小栗母親結婚時娘家陪送的傢俱,霍小栗母親寶貝得要命。 緊靠著飯桌北面是一道門,是霍小栗和母親的房間,房間左側的門是霍小震的房間,總共三間,加起來也就五十平方左右的樣子。在整個院子裡,霍小栗家的房子,已經算是房間最多、總面積最大的了。傢俱舊是舊了點,可用料考究,做工也精細,這一切都要歸功於霍小栗的父親老霍,他是本市最牛的國營傢俱廠的會計。據霍小栗的母親說,老霍當年在廠裡的地位僅次於廠長,上到廠長下到業務員,沒一個不巴結他的,廠長巴結老霍是為了讓他把一些不好報銷的單子給想辦法報銷了,業務員就更甭說了,所以,老霍想要什麼傢俱,就一句話的事。這讓霍小栗的母親臉上也很是有光,尤其是在計劃經濟年代,不管是同事還是親戚家有人結婚,哪個不是端著一臉蜜糖似的笑臉來求她? 可後來老霍在去銀行的路上出了車禍,雖然搶救過來了,兩條腿卻沒了。 老霍難以接受這現實,脾氣變得非常暴躁。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罵人,也因為這個原因,整條河南路上沒有不知道老霍的。他罵醫生沒征得他的同意就把他雙腿齊根截掉了,其實是醫生沒法徵求他的意見,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深度昏迷。再者,那輛載滿石材的大貨車把他的大腿齊著根給血肉模糊地碾了下來,根本就無法植活。他罵廠長,因為廠長為了爭取搶救時間,代替家屬簽了手術同意書,等霍小栗的母親狼哭鬼嚎地趕到醫院,手術都進行一個小時了。父親非但不領廠長的情,反倒是天天罵他:如果不是他的簽字,他就用不著像現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丟人現眼了。他幾乎是看見什麼罵什麼,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敵人,也是因為這,那些為了巴結他搞點好木材做傢俱的鄰居們也給得罪光了。這讓霍小栗她們無比苦惱,決定不再由著老霍的性子胡來,也不再給他買酒喝了,因為他保持清醒就會不罵人。 沒酒喝的老霍確實不再罵人了,他每天枯坐在輪椅上,偶爾會透過窗子張望著外面的天空,看上去,很像一個陷入了冥思的哲人,因為他不再罵人,整個大雜院顯得冷清而寂寞,甚至都有些蕭條了。 大約過了半個月,霍小栗的母親中午回來給他做飯,他已把自己掛在了窗戶的防盜鐵欄杆上,臉依然沖著窗外,只是,人們從外面無法看見他,因為他把窗簾拉上了。他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身體只離開輪椅十幾公分,好像正試圖透過那條厚厚的提花窗簾往外偷窺。 一開始,霍小栗的母親也以為他是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什麼,還邊嘩啦嘩啦地洗手邊大聲地問:「老霍,你瞎看什麼呢?」掛在窗戶防盜鐵柵欄上的老霍一聲不吭。霍小栗的母親嘴裡嘟噥著都多大年紀了,怎麼越來越像個孩子?說著,擦了擦手,過來拽了他一下,這一拽,老霍就從鐵柵欄上掉下來了,因為他上吊用的材料來自一條又黃又舊的床單。霍小栗的母親頭天晚上才把它收拾出來,讓老霍第二天把它撕了紮成拖把。 老霍也果真把它做成拖把了,只是,他很吝嗇地給自己留了幾條,在車禍後的第二年。後來,每當說起老霍的死,霍小栗的母親總是抹著眼淚說,如果不是她讓老霍把那條舊床單紮成拖把,或許他就不會想到上吊,還有,她不應該阻止他喝酒,有酒喝著,醉了可以罵人,讓他好歹有點事幹。他一個大男人,不能工作甚至不能自己出門,再沒了酒,連頭養在圈裡的豬都不如,所以他才想不開…… 那會兒,只有十六歲的霍小栗也這麼認為,等她長大了,才漸漸明白,就算沒有那條舊床單,父親一樣會自殺。他癱瘓後之所以罵人,並不像鄰居們說的,好人老霍因為車禍性情大變,成了惡人,而是面對生活、面對無能為力的身體讓他無望到了瘋狂。 在這個世界上,失望是常態,絕望可以被反擊,唯獨無望,它是看不見底也摸不到四壁的深淵,除了在驚恐中無望地墜落,連掙扎都是徒勞。 她的父親承受夠了那種無望的墜落感,甚至覺得自己的生存成了妻兒們的累贅,所以,在遠離酒精的十幾天後,他選擇了自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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