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不曾放縱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四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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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讓她渾身猛地哆嗦了一下,眼睛盯著窗外夜色中那個越走越遠的背影,身子開始顫抖——蘇醒過來的身體,就在剛剛還貪戀著情愛的狂瀾,此時獨立在窗前的晚風裡,她心裡僅剩下一片悲涼的恐懼,這恐懼如此熟悉,熟悉得勾起她心中深埋了五年的記憶,似乎要摧毀她一般地猛然襲來。 她伸手攏住衣襟,拉開門,一邊瘋了似的向外跑,一邊雙手哆嗦著扣上衣扣。靜靜的山道上,只聽見自己腳步的咚咚聲,心跳似乎跟這靜夜腳步聲一般響,耳朵裡除了心跳,似乎什麼都聽不見了。她就這樣狂跑著追到了山下,追到了有人家的房子前,才看見前面模糊的那個影子。 時光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大學保衛室裡,她走到保衛科長身邊,臉色蒼白地當著所有保安員的面陳述自己碰到的屈辱事,希望能得到應得的保護。 事後的結果證明,當初她不如不求助於人。 她不知道有多少少女在成長的過程中必須經歷一個被人覬覦、被搜尋的眼光羞辱的過程。那時候她對那個時常跟在她身後的影子既感到害怕,又感到噁心,不光是噁心那個陰魂不散的影子,也噁心自己。 無數次她低頭看著自己隆起的乳房,感到一陣自我厭惡——她有這樣的身體,而這樣的軀體,吸引來的竟然是那樣下流的人類,還不如沒有。那一段日子,她試著佝僂著身子,讓胸前的那兩塊隆起的地方塌下去,不再引人注意。再後來她甚至厭惡起鏡子裡自己的容貌,每次在路上心驚膽戰地碰到那個人,這種自我厭惡就加深一層。青春本該是一把蒸騰燃燒的火,而她慢慢地把自己心中的火苗壓制到只剩一點兒微弱的光,等到家裡出事時,似乎整個人都有了堂而皇之逃避的理由,退了學,逃也似的回了鄉下。 自那以後,青春對她是一個自我壓抑的過往,已經漸漸過去了。 直到碰到許承宗。 追到那個身影後兩米來遠的地方,她伸出手,上前拉住那人,顫聲道:「二叔,剛才是你麼?」 劉二叔回頭看著望舒,臉色在夜光中冷冷的沒有表情,「望舒,我什麼都聽見了。你不用說啥,我肯定不會讓國志娶你這樣的女人。」 她身上的顫抖停了,心頭的恐懼卻讓她渾身冰一般地冷。五年前,站在保衛室裡求人保護的感覺又回來了,那時候既然沒有用,此時再說,也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那我就不求二叔了。」她低聲道。夜色裡自己孤獨的身子,甚至沒有個影子相伴,剛才一路跑來,生怕自己失去劉國志的傾慕的憂心,此刻似乎已不那麼重要,人到退無可退的時候,真的破罐子破摔,沒什麼可怕的了。「其實我跑出來追二叔,是想跟你說,你既然聽見了,我能不能求你不要跟國志說起今晚的事?我自己有自知之明,不會嫁給國志了,可——可我也不想他傷心,我們就當我跟他沒有緣分,行麼?」 劉二叔不屑地看著望舒,山裡的一些老派人,最看不起的就是不知檢點的女子,「望舒,真想不到你也是這樣輕浮的女人。那個男的一個勞改犯,你跟他幹那個事,不就是圖他有錢麼?我告訴你,我們國志也要自己拉人組建築隊了,不然你以為他現在忙成這個樣子是為什麼?他也會有錢——你真是配不上我那侄子!」 望舒愣愣地聽著,輕輕咬著牙,這樣的話說給她聽,以她本來的性子,只會默默地咽下委屈。 恐懼慢慢消散,自尊浮上來,她畢竟不是五年前那個不知世事的少女了,當年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她,已經在黃土壟中被迫長大。 現在的她,像這山裡被風吹被雨打的松樹一樣,堅忍並強悍,會被吹掉葉子,被吹折了樹杈,但絕對不會就此垮掉。 「二叔,我輕浮也好,穩重也罷,都跟你沒有關係。你若是不怕傷了國志的心,你盡可以告訴他今天晚上的事。如果你願意守口如瓶,我自己會想法子讓國志不娶我。你不是我父母兄長,你罵我又愛錢又輕浮,我念你是長輩,不跟你計較——其實半夜跑到我家窗前聽牆根的事情,一般人也幹不出來,我敬你老,就不多說了。」她轉身不再多說,向家走去。 「我是不放心你跟那個勞改犯一起住,你以為我老不正經,總去你家牆根蹲著麼?」劉二叔大怒,沖她背影喊。 望舒輕輕一笑,不在意了。她一個人沿著山路,清瘦的背影在房舍間幾個轉回,劉二叔就看不見了。 天上的月亮被一朵雲擋了,望舒伸手摸著自己被風吹得微涼的手臂,只穿著短袖衫子,在晚風裡已是不夠暖——秋天就要來了。到了往自己家去的小路,她停住腳,看著山上熟悉的大門,朦朧的光線裡,偏就能想到白天時,他穿著一身米色的休閒裝,高高的身子斜靠著自己家的門框,看著天上默默出神的樣子——那樣俊美清貴,是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的一幅畫面。 腳步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一路走到湖邊。夜色下,四圍都是一團靜謐幽暗的顏色,除了粼粼的波光。遠處可見重重的山影,還有熟悉的小洲,小洲上幾株嶙嶙的灌木,從那裡,童年的她曾經一次次地跳下湖去,盡情地在湖裡戲耍…… 很多年不曾在湖裡游泳了。 她矮身坐下,看著湖光,湖面上的風吹得她有些瑟瑟,乾脆翻身躺在岸上的草叢裡,衫子下的泥土微涼,給紊亂的內心帶來片時的清明,她盯著頭上的一輪彎月,長出一口氣。 「望舒——」 有人在遠處喊她的名字。 她翻身站起,另外一聲呼喚傳過來,她向山路上跑過去,轉了個彎,看見許承宗站在自己家山路下的岔口處。 「我在這裡,別喊了。」她加快腳步跑過去。 「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久不回來?」許承宗著急地問,神色有些急,待她走到跟前,伸出手,自然地想把她拉在懷裡。 望舒雙手微微推擋,轉身向家裡走,邊走邊道:「我去湖邊了。」 「你去那裡幹什麼?」許承宗跟在後面,他拐杖此時已經用得頗為嫺熟,竟然能跟上望舒急匆匆的腳步,「剛才那個人是誰?」 「劉二叔。」 「是——是劉國志的二叔?」許承宗頓了一頓問。 「嗯。」望舒腳步微停,髮絲在風裡微微拂動,後來她轉過頭,看著許承宗輕聲道,「劉國志可能不會娶我了。」 許承宗也看著她,兩個人對視良久,望舒歎了一聲,轉身欲繼續走。許承宗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低聲道:「望舒,跟我走吧。」 她低著頭,後來輕聲反問道:「你會娶我麼?」 「你非要嫁人不可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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