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不曾放縱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三四


  姑姑,你累麼?

  累麼?

  望舒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速度如此之快,她一點兒沒有提防,只來得及飛快地扭過頭,背對著孩子,借著攏頭髮擦掉臉頰上的眼淚,不想眼淚越擦越多,她邁步向屋子裡走,頭也不敢回,只敢丟下一句,「你們別到處跑,我去去就來。」

  她跑進屋子,把房門緊緊地關上。

  十八

  午夜時,許承宗聽見哭聲。

  他先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抽泣聲越來越響,他從枕頭上欠起身,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最後發現哭聲是從對面望舒的屋子傳出來的。

  他急忙下地,黑暗中摸不到拐杖,他雙手撐著炕沿和牆,來到走廊,抬手敲望舒的屋門,裡面沒有回聲,那哭聲卻越來越響,中間還夾雜著痛苦的喃喃,似乎她生病發燒一般。許承宗心裡一驚,推門進去,沒有月亮的晚上,眼前一團漆黑,他只能隱約辨識出炕上有堆疊的一團影子,哭聲就從那裡發出,他循聲挪過去,哭聲仍在繼續,他急忙喚道:「望舒!望舒,你怎麼了?是發燒麼?」

  她哭著,沒有回答。

  他伸出手去,先是摸到薄薄的一層床單,後來摸到她的頭髮,向上探過去,總算摸到她的額頭,感到溫度正常,不禁鬆口氣。此刻離她近了,漸漸能看清她的睡臉,眉頭緊皺,嘴角眉梢一團愁慮煩惱的神色,緊閉著的眼瞼處有淚水在微微閃光。

  許承宗伸手把她摟住,沉睡中的她終於醒了,睜開眼,刹那的迷茫。

  「望舒,做噩夢了?」許承宗摟著她,剛睡醒的她顯然沒有完全清醒,靠在他懷裡,似乎回憶著夢境,仍在不停地抽泣。

  「夢見什麼了?」他輕聲問。

  「我夢見——我在地裡背柴火……」一片黑暗中,她哭得很傷心,臉靠著他的肩窩,很快他的背心就被眼淚浸濕了,「天很冷,我手凍得僵了,那柴火像山一樣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用手勒著繩子,想快點兒跑到家裡,可我跑不動。我心裡著急,越著急,越是走不動,後來手上開始疼,我低頭看,手指頭都被繩子勒掉了。我嚇壞了,渾身也冷得發僵,我開始往家裡跑,想烤火,可沒有手指頭我點不著火柴,我讓我媽幫我,她不但不幫,還在一旁笑。我急得哭了,小寶過來幫我點著火,我烤著烤著,發現旁邊的小寶渾身上下都是火,我不停地大哭,帶著他往後面的井邊跑,到了那兒,我正想打水給他澆上,誰想到小寶掉進井裡了。我著急啊,不停地喊他,他卻越來越向下沉,我一邊急得哭,一邊想跳下去救他——然後你就來了!」她說到這裡,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人從他肩窩挪開,雙手掩面,低聲抽泣。

  許承宗靜靜地聽著,伸出手又把她攬在懷裡,沉默著一言不發,後來聽她哭聲輕些了,他才道:「你太累了,做這樣的噩夢是因為平時操心過多,以後別這麼逼自己。」

  她沒有說話,哭聲慢慢止歇了,她歎了口氣,情緒平定,雙手抱頭枕在屈起的膝上,一動不動,似乎平素那個沉默寡言的她又回來了。

  許承宗伸手將她向裡推,望舒從膝上抬起頭,好奇地看著他,「怎麼了?」

  他沒回答,向後躺下,頭枕著雙手,眼睛看著房頂道:「躺下吧,我在這裡陪你。」

  望舒嚇了一跳,回頭愣愣地看著他,驚道:「什麼?」

  他好像沒聽見她的驚訝,只是伸出手,拉著她的人向後倒下,有力的胳膊把她單薄的肩膀摟得緊緊的,對她道:「睡吧,我在這裡陪你,別害怕。」

  「我沒害怕。」她低低地反駁,用手掰開他摟著自己的胳膊,起身道,「你走吧。我半夜驚醒,總是睡不著,想一個人坐一會兒。」

  「你以前也驚醒過?」他沒動,仍舊躺著。

  「嗯。」

  「都是同樣的夢?」

  「不完全一樣。有的時候挺嚇人的,到處都是死屍、血水之類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夢到這些不好的東西。」她歎了口氣,這樣孤單脆弱的夜晚,有個人說話,真的很好。

  「我以前也常常做噩夢。」他突然說。

  望舒有些驚訝,他這樣強壯的人,竟然也做噩夢?

  「那時候我剛剛進監獄,才十六歲,什麼都不懂。半夜在木板床上驚醒,常常盼著身邊有個人跟我說說話——可惜一直沒有。每次嚇醒之後,都想著我母親什麼時候能找人,快點兒把我弄出獄。」他瞪著黑暗中的房頂,跟她說著心裡的事,因為光線暗,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語聲低沉,顯然心中並不好過,「現在出來了,父親已死,母親病重,才發現跟在獄裡沒什麼不同,我還是孤單一個人。」

  寧靜的午夜,靜得冷清,靜得人不知不覺打開心房,說著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

  她歎了口氣,自己何嘗不是一樣,夢中驚醒,面對的總是一室的孤單和無助。

  「這世上的事總是不如人意,你說是麼?」望舒悠悠地說,「你要是沒殺人,現在可能早娶了小南;我哥哥要是沒有吸毒販毒,我嫂子也就不會離家出走,我現在也就不用這麼辛苦。我大哥上次回來,急急匆匆地,我忘了提醒他,坐了這些年的牢,可有後悔?若是後悔了,現在可有決心做個好人?」

  說到這裡,望舒看著許承宗的臉道:「殺了你父親深愛的女人,你覺得歉疚麼?可有後悔?」

  「我後悔沒有救得了她。」他低聲喃喃道,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你說什麼?」望舒沒有聽清,問了一句。

  許承宗搖頭,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沒什麼。」他臉轉過來,眼睛深深地盯著她,問道,「我要是說我沒有殺人,你信麼?」

  「你要是沒殺人,員警怎麼會認定你呢?」她看著他的眼睛,夜深時分,迷蒙的光線裡,他的眼睛亮亮的,像兩塊磁石吸住她的目光,內心瞬間迷糊起來——他說他沒有殺人?這是什麼意思?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