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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小小的螢火蟲,正等著他。

  關鍵翻開手機——光源太微弱,只能朦朧照亮身週一方……他看見了牆,新刷好的,上半截白,下半截綠。走廊兩邊是一間間手術室、預備室。

  突然,前方一道閃亮,刺得關鍵眯上了眼。

  走廊的盡頭,垂下了一隻手電筒,高功率手電筒光照下,一張手術臺被鮮血覆蓋著。

  褚文光死得和黃詩怡一樣慘不忍睹。

  8.

  「學校方面只給了我一些很基本的情況,你大四了?在哪個附院實習?」精神病科專家游書亮知道關鍵是位健康的大學生,沒有任何精神病史或心理問題。

  「一附院。」關鍵最初的那點緊張已經被遊書亮至今仍保持著的學生氣和謙和的微笑所打消。「上學期的精神病學大課,精神分裂和抑鬱症兩節,就是你講的。」

  「那看來我也不用自我介紹了。咱們還是校友呢。」

  關鍵禮貌性地笑了笑:「最近這段時間,你一定也聽說陳警官說了,我的生活中出了很多動盪。」關鍵向遊書亮描述了自己的「天賦」,看見「它們」,經受的實驗,以及詩詩和好友褚文光的慘死。

  「最近,尤其我女朋友被人殺害了以後,我發現,天原來真的會塌下來……」

  遊書亮細細體味著關鍵的敘述,他看到的是一個生理和心理同時在經受著巨大考驗的男孩。關鍵看到的「它們」,承受的那份莫名其妙的極端疼痛,幾乎讓人立刻就想做出精神分裂等相關疾病的診斷——這只能理解為幻覺,逼真的幻覺。

  幻覺,逼真到了一定程度,還叫幻覺嗎?

  在精神症狀的同時出現不知名的軀體疼痛,並非罕見,但讓人難以想像的是,疼痛的出現和謀殺的同時發生,仿佛被解剖刀劃過的,正是關鍵本人。

  種種跡象說明,關鍵似乎生活在另一維世界裡。在看到「它們」的時候、在受到疼痛折磨的時候,關鍵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說是下意識也好,說是第四維空間也好,說是精神分裂也好,關鍵失去了自我,呼吸行動,已不再受自己支配。

  「我總在想,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看到『它們』,看見死亡?為什麼是我身邊的人遭受殺害?為什麼是我在承受劇痛?我怎麼這麼倒楣 ……」關鍵嘎然而止。

  「說吧,沒關係。」

  關鍵低下頭,沉默了一陣。

  遊書亮說:「難道,你是說,你想到過自殺?」

  「心情沮喪的時候,覺得活著毫無樂趣,也不知道這算不算自殺動機。」

  如果一個人一次次「預見」了死亡,一次次真切「目擊」了死亡,尤其當他最愛的女孩被慘殺,最親近的朋友被慘殺,這種感情上的打擊,有幾個人得以經歷?

  遊書亮喝了一口桌上的綠茶,緩緩說:「聽說過維克多·弗蘭克這個名字嗎?」

  關鍵愣了一愣:「好像你在課上講過,一個做精神分析的醫生吧,和佛洛德齊名的哪個精神分析派創始人。」

  遊書亮說:「你記性還不錯。弗蘭克是名猶太心理學家,曾在納粹集中營裡等死,目睹了許多死亡和生存的掙扎。集中營裡,有些人挺過來了,有些人心力交瘁,沒能活著看到解放。他因為抱著和新婚妻子以及家人團聚的渴望,以及完成他的心理學研究著作的心願,堅持著度過了集中營的苦難生活。但他由此開創了存在主義療法和意義療法,認為人無論在什麼樣的艱辛和桎梏中,都至少保持著自由選擇的權利,選擇一種專屬於自己的生存的意義。如果一個人的精神不能得到自由,就是心理問題和精神問題的表現。」

  關鍵靜靜地聽著,若有所思:「游老師的意思是,『它們』等於是讓我相信了既定的命運,無法擺脫的命運,束縛了我精神的自由。」

  遊書亮說:「有些道理。你曾問,為什麼單單是你。我想,根據弗蘭克存在主義和意義療法的基礎,人,做為天之驕子,他的存在,必定是有意義的,也許,等一切真相大白,這些『特異功能』的意義,你存在的真正的意義,也會明朗。」

  9.

  昭陽湖上吹來的是陰冷的風,吹進愁苦人的心扉,才發現那扇門已是創痕累累,掩不住的,是冥冥之中的嗚咽。

  關鍵仿佛聽見了那哭泣聲,悚然抬頭,看見的只是低沉的黑雲,似乎伸手就能觸及。

  今天這萬國墓園裡空蕩蕩的,只有自己形單影隻,如果有哭泣聲,那也是自己的心在哭。

  黃詩怡和褚文光離開人世後,關鍵成了一個沉默的大男孩。他總是儘量躲開人群,稍有空閒,就坐公車來到萬國墓園,靜靜地陪著黃詩怡。不知為什麼,他感覺黃詩怡還沒有走,她澄澈的雙眸,還在注視著他。來墓地陪著她,傷心和負疚感就淡一些:如果,和詩詩一起進解剖樓,也許就不會遭到毒手。

  關鍵的心在隱隱作痛。

  褚文光被害後,陳警官對關鍵的再次審問中,才說出了一個疑點:黃詩怡被害當天,曾給褚文光打過一個電話。警方顯然在假設,黃詩怡和褚文光間有了感情,被妒殺。

  他苦苦回想,是否曾對黃詩怡和褚文光的交往有任何疑慮和妒嫉?也許,是在潛意識中。疑慮、妒嫉、憤怒、設計、殺人,都在潛意識這個垃圾箱裡。

  也許,我有截然相反的雙重人格,善良的那個我,站在詩詩的墓前追悼哀絕;邪惡的那個我,天衣無縫地安排設計,殘忍嗜血變態,殺害了詩詩和褚文光。

  荒唐,這個設想荒唐到了極點!

  無論怎樣,黃詩怡已經遠在天間,他再也見不到她了。褚文光也再不能陪他歡笑嬉鬧。僅這個念頭起來,又讓他淚濕青衫。

  一聲歎息,忽然從身後傳來。

  關鍵轉過身,見一個瘦高的中年男子,微微欠身站著,似乎在向黃詩怡的墓碑致敬。

  「對我們這些普通人來說,失去至親至愛的人,是人生最大的不幸,你此刻的心情,我可想而知。」這人說話文縐縐的,不像「正常人」在說話,關鍵覺得有些彆扭。那人緩緩抬起頭,先進入關鍵眼簾的是一副黑框粗邊的眼鏡,眼鏡下是一雙含著滄桑、流露著誠懇的眼睛。他站直身子的時候,比身材已經算得頎長的關鍵還要高半個頭。他的神態充滿尊敬和謙恭,但不知為什麼,關鍵能感覺出他質地裁剪考究的黑色西裝下有一份執拗。

  「你要找我嗎?」關鍵納悶道。

  「是邀請。」那人走上前,伸臂和關鍵握手,「我叫山下雄治,最近在中西醫藥綜合研究所有個合作專案,想請你幫我們一個大忙。「是這樣的,我這次來,是受我們這個中日合作項目的委託,特地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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