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愛是至奢華的一件事 | 上頁 下頁 | |
三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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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架打得厲害。他大小架打過無數,拳頭練得比磚頭硬,但教門的人比他還硬。人家是吃牛羊肉長大的,他是吃大餅油條泡飯長大的。人家一身的緊肉,他全身是骨頭。但他們沒有「襻襻頭」離開過,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心痛,他們不知道水晶杯碎在手裡是什麼滋味。他被他們打得渾身是血,他們也被他打得骨折。雙方罷手言和,聲明井水不犯河水。 那一架打完,所有的小流氓小癟三小混混管他叫哥。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知道再打下去就離白茅嶺勞改農場很近了,離「襻襻頭」就更遠了。恰好這個時候街道通知他徵兵,他一口答應,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底離開了上海。 部隊真是個好地方。像他這樣的一塊頑鐵,也只有軍隊這樣的地方能把他錘煉成利刃,使他脫胎換骨,成了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操練,拉練,在太陽下站一下午。他不怕。再苦再累他都不在乎。操場上太陽底下有四十多度,別的人汗下如雨,他沒有,他有雲罩在他頭上。夜間站崗,他一站一夜,只要他站崗,他後面的人都可以睡到天亮。他有「襻襻頭」陪他,他巴不得有這樣的夜晚讓他可以整夜整夜的想她。她長大嗎?臉上還有淚?她的胸她的腰在他的手裡,她的牙齒咬進他的肉裡,她嘴唇吻著他的肩。唇齒相依,血肉相連。她是他的紐襻,他的羈絆,她早就深植進他的血液裡,她是他血裡的毒,命裡的蠱,非她本人不能解。 他在軍隊裡學到了從前沒接觸過的知識,讓他不再是那個只會打架的粗漢。潘潘讀上海中學,上大學,前途無量,他要和她比肩。同時他的義氣讓他交上了朋友,這些朋友後來成了他的貴人,離開部隊後幫他起家,助他成功,讓他有了足以自傲的資本。帶著這些資本他回到他的出生地上海,白手起家。他打聽「襻襻頭」的下落,原來也在同行,只是成了千嬌百媚的妖嬈女人,男人沒人逃得過她的笑靨酒渦。 何謂不相信。那個純潔輕靈得像鑲著銀邊的雲朵一樣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成為這樣的女人?難道在他心苦自持的時候,她卻夜夜笙歌?那一天她找上門來,淺笑輕語,要他打八折,把場地借給她。何謂怕得說不出話來。她為什麼能這麼平靜地面對他,像對一個陌生人。她是在試他,還是根本不屑於找舊賬?他呆視她,根本沒聽清她在說什麼。他一眼就認出了她,雖然這麼多年過去,她變了好多,但他還是第一眼就知道他命裡的魔星來找他來了。 那個瘦小的女孩子長成美麗的女人了,皮膚依然雪白,像名貴的瓷器,眼鏡不見蹤跡,那一雙大眼睛毛茸茸的,長睫毛忽閃忽閃,閃得他心搖神馳。她長高了一些,他清楚地記得他把她抱住的時候,她的頭只到他的胸口,現在她站在他面前,腳下一雙細高跟鞋,讓她幾乎和他平視。他貪婪地偷看她,胸脯飽滿,腰肢柔軟,他想他的一隻手怕是罩不住了,光是這麼一想,心裡的火苗就呼呼的往上竄。他一直知道她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這十多年他在心裡描摹了她無數次,但沒想到她長大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然後他看見她微微一笑,如春花綻放,豔麗無比。她笑盈盈地說:「何先生,你的地方放著也是放著,借給我們開個會,你有收益,我們也落個便宜。你也來啊,我們一起跳舞。何先生這麼年輕有為,行裡誰不佩服?你要是能來,就是我們的榮光了。」 何謂從不知道「何先生」三個字這麼好聽,那天夜裡他摟著她在幽暗的舞池裡慢舞,左手握著她纖腰,右手托著她的柔荑,香氣蘊繞。她的腰還是那麼細,雙手一合就能合攏,而她的胸則軟綿綿沉甸甸,靠上來時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她整個身子裹在一件黑色細肩帶的長裙裡,像罌粟花一樣的美麗,像鴉片一樣的誘人。她輕聲跟他說笑,打趣,挑逗,調情。他怎麼都不相信那個只會讀書的小丫頭長成這樣了。他偷偷觀察她,遠遠揣測她,慢慢接近她。一點一點,一次一次,他確定她是把他忘了,忘得徹徹底底。他震驚得不敢相信,那麼多年,她已經長在了他的心裡,成了他的一部分,她卻早把他忘了。 但他同時又慶倖。老天幫忙,他可以從頭來過。上一次他做錯了,這一次他會做對。他不在乎她有過多少情人,只要她願意要他,他就可以把其他人都趕走,讓她成為他一個人的。她是紐襻,他是紐頭。總要扣在一起,才算美滿,才是結局。 那一天劉齊當她的面叫他「衛國」,他嚇得心跳都要停了,而她卻絲毫不見疑心。他仍是不敢大意,把他自己看中的一塊地送給她,所有的資料也奉上,她只要肯走,他沒什麼不能送的。也就是那一天,他確定她是不記得他了,那他可以擁有她了。他放下所有的事,去北海陪她。他不知道他哪裡做對了,讓她動了心,答應做他的女朋友。只要她願意接受他,他就會讓她愛上他。這一次一定是要愛。要她心甘情願。 那一夜他把她擁在懷裡,像兩把湯匙一樣睡在她的閨床上,歡喜得他幾乎眩暈。而她背對著他,幽幽地說,「和我談情,只和我談情,只要你對我好,我所有的感情都是你的」,何謂聽得落淚。萬幸是在夜裡,萬幸她看不見他,不然他不敢面對她。他從不知道他的眼睛還有這個功能,會在快樂到極點時落淚。他不敢動,讓淚水慢慢自然幹卻。 他以為幸福就在眼前,沒想到她會被請進檢察院。那兩天他快瘋了,這些天來他一直睡在她的身邊,一下沒了她,讓他覺得身體少了一個部分。明明沒少,怎麼就那麼痛?他不惜動用所有的關係,威脅利誘,恐嚇逼迫,甚至和十五年前打過架的教門中人去談,教門的人不肯,說過井水不犯河水,我們沒犯你,為什麼要叫我們按你的去做?他則發狠地說,淮太不行,你們去徐太。我管你們去哪裡,只要讓淮海路安靜七天。他不惜與虎謀皮,也要換她出來。讓他可以抱著她,讓她睡在他的身邊,讓她成為他的女人。 這一次他不需要再等,他的「襻襻頭」幾乎是和他一樣的急切。在被無法控制的事情左右過命運後,生命和激情實在太珍貴。不想再浪費,不想再錯過。而他的「襻襻頭」在他耳邊說,何謂,你是我的第一個。 他以為她發現了,發現他是她的第一個,但是不是。他是她的第一個,她的身體在他的身下展開,軟煬,緊窄。他絲毫沒察覺到她痛不痛,他只感覺到自己渾身都痛,從身到心。痛得他差點要放棄。以他黑暗無比的想像力,十五年來從不停止的想像,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是這麼的痛。「襻襻頭」,上次我做錯了,這次我會慢慢來,一定要做對。 潘潘溫柔地攀著他,輕輕地吻他,吹氣在他耳邊:「說你愛我」。他愛,他愛了她一輩子,他認識她有多久,就愛了她多久。而他也終於等到了她的愛。她一定是很愛很愛他,才會把這個夜晚變成天堂。他這才知道,當年他傷她有多深。他以為即使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以她和張欞的關係,也會有過激情的夜晚。但她卻沒有,所以張欞的背叛才讓她那麼痛苦,所以她才說,我們四年多的感情,抵不上別的女人的一夜?所以她才會問:何謂,你有過多少女人?她是在乎的。有人傷害過她,有人背棄過她。她還問:你不問我?她有足夠的驕傲,她不怕他問。 她說她看到了焰火升騰,煙花綻放。而他何嘗不是?這個女人,值得他用所有的一切來愛,他願意雙手捧著跪在她面前,只怕她不要。 但他百密一疏,在他最歡樂的時候,他的出生地出賣了他。她就算忘了曾經有過的傷害,也不會忘了她的出生地。他們兩人的出生地,他們曾經是鄰居,一個樓上,一下樓下。在她的窗口看得見他的房門,在他的房間看得見她的陽臺。 那一年夏天,最熱的八月午後,他十八,她十五。他做了最錯的事,她逃避了半生。汗水淚水混在一起,流進他的傷口裡。他成了她的夢魘,她成了他的毒癮。 她說:我相信你是真心的,但我一時接受不來。 過去了十五年他都要得到她,這份真心真到不能再真,但她一時接受不來,她接受不來一個曾經傷害過她的人。雖然她愛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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