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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聶宇晟心情很沉重,一時之間,他想不出任何辦法。管理層所有人都看著他,直到最後還是塗副總給他解圍:「小聶先去見見律師吧,聽聽律師怎麼說,再來商量關於錢的事。」

  喬律師已經放下手頭所有的事,趕過來東遠集團的總部。塗副總心細,安排他在聶東遠的辦公室外頭等待。聶宇晟心事重重,跟著塗副總出了會議室,走到門前了,一抬頭才看到自己是站在父親的辦公室門前。

  張秘書跟去了香港,另一位韓秘書留在外間辦公室裡,見他們進來,連忙站起來,說:「聶先生,喬律師在等您。」

  喬律師也已經從沙發上站起來:「小聶。」

  聶宇晟跟他點頭打招呼,他心情沉重,也沒多想。韓秘書替他打開門,於是他就說:「喬叔叔進來坐吧。」

  聶東遠的辦公室他很少來,這裡既寬敞又明亮,打掃得纖塵不染。地下鋪了厚厚的地毯,偌大的一張桌子擱在窗子前,所有傢俱都沒有棱角,線條全部是弧形,這是聶東遠的習慣。換了一茬又一茬的秘書們都不知道為什麼,只有聶宇晟覺得鼻酸。他自幼喪母,小小的他乏人照料,很多時候都是待在聶東遠的辦公室跟著他加班。有一次他在聶東遠的辦公室玩耍,結果在桌角上把頭撞了一個大包,疼得他哇哇大哭。從此之後,聶東遠辦公室所有的傢俱,都沒了棱角,而且地下常年鋪著最厚的地毯,再熱的時候都不讓掀掉,怕他摔倒跌痛。

  現在他踩在軟綿綿的地毯上,只覺得心酸,自己早已經成人,可是父親還是保持了這種習慣,似乎在他內心深處,仍舊視自己為那個扶桌學走路的稚子。

  他招待喬律師坐下,秘書關上門,留他們兩個人密談。喬律師已經跟姜律師通過電話。香港法律和內地法律有細微的不同,東遠在香港上市,所以聶東遠用好幾個律師,姜律師是專門負責香港事務的。

  喬律師告訴他情況不是很樂觀,香港那邊肯定是證據確鑿,現在就看怎麼樣儘量減輕罪名了。他告訴聶宇晟:「姜律師會儘快發一份授權協議過來,聶先生會授權你全權代表他,處理公司事務。」

  「爸爸身體不好。」

  「所以姜律師會儘量辦保外就醫。」喬律師安慰他,「等保外就醫之後,你可以過去看看他。」

  聶宇晟著急的是眼下的難關,他問:「有沒有辦法,套現兩三億?就在這兩天。」

  喬律師迅速地將聶東遠的私產情況回想了一遍,最後他搖了搖頭:「金額太大,時間太緊。」

  聶宇晟站起來跟他握手:「謝謝您,有任何問題,我再諮詢您。」

  聶宇晟在聶東遠的辦公室裡待到天黑,一個個見公司的高層。到了晚上七點多,朴玉成出來,看見董事長辦公室還亮著燈。韓秘書看到他連忙站起來:「樸總。」

  「小聶還在裡面?」

  「嗯。」韓秘書告訴他,「剛剛說讓福建廣東那邊所有生產基地的負責人明天趕過來見他。」

  公司最根本的業務是飲料和快消食品,幾大生產基地都在福建和廣東。

  朴玉成想這個小聶說是外行,倒真不像外行。韓秘書看他有進去的意思,連忙替他敲門。

  「請進。」

  隔著門聽,小聶的聲音跟老聶,還真有點像。朴玉成走進去才發現聶宇晟在抽煙,所以嗓音喑啞了不少。他還沒見過聶宇晟抽煙,聶宇晟一見到他進來,也馬上把煙給掐掉了。香港那邊已經傳真了授權書過來,聶東遠授權聶宇晟全權代表他處理公司業務,並且授權他全權處理自己的私產。想必老聶也知道馬上就是付款日,聶宇晟需要立刻籌錢。

  現在這份授權書就擱在聶東遠那張鋥亮鋥亮的海南黃花梨大案上,聶東遠的簽名龍飛鳳舞,那熟悉的三個字讓朴玉成移也移不開目光。

  聶宇晟把煙掐了之後,就起身打開窗子通風,招呼朴玉成:「朴叔叔,請坐。」

  他知道朴玉成不抽煙,所以把兩扇窗子都打開了,又把房間裡的新風系統開到最大,一時間只聽到風聲呼呼,吹得那張黃花梨大案上,一疊信箋紙刷拉拉響。聶宇晟隨手拿起鎮紙,把那疊信箋紙壓住了,然後問:「朴總,錢的事,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樸玉成說:「沒有好辦法,但如果公司需要,我可以把自己個人名下持有的公司股份,抵押給銀行。」

  聶宇晟搖了搖頭,說:「這種關節上,銀行未必肯貸。」

  樸玉成說:「不試試怎麼知道呢?我已經約了銀行的支行長明天見面,公司跟他們合作多年,于情於理他們都應該拉我們一把。」

  「爸爸跟我說過,銀行其實是嫌貧愛富的,你有錢的時候,他才會貸款給你,你沒有錢的時候,他是不會貸款給你的。」

  朴玉成又看了聶宇晟一眼,他說:「聶先生說的是。」

  聶宇晟的思緒倒飄到了別處,聶東遠跟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小,那時候聶東遠的工廠正是如日中天,很多銀行都排著隊來拉他貸款,不久之後就是經濟衰退。很多鄉鎮企業倒閉,銀根緊縮,聶東遠正好擴大生產線,急需要付給外商採購設備的錢,但銀行貸款卻久久批不下來。最後是聶東遠抵押了工廠廠房和他們自己住的房子,才籌到那幾十萬設備款。

  那時候他還小,只看到父親如同困獸一般,在家裡走來走去。也就是那時候,他看到了父親的第一根白髮。東遠集團從一間工廠做到這麼大,闖過多少難關,經歷過多少風浪,父親操過多少心,著過多少急,他其實是不清楚的。今天坐在父親的辦公室裡,他才知道,所有巔峰上的風光無限,背後必然是浩浩的血淚。

  東遠是父親的心血,現在父親身陷囹圄,自己卻應對無措。

  他主動問朴玉成:「明天見銀行行長,需要我一起嗎?」

  在這樣關鍵的時候,樸玉成說任何話都非常謹慎,他說:「您如果有時間,我當然願意陪您見見行長。」

  聶宇晟覺得朴玉成對自己客氣得甚至有點見外了,他雖然外行,卻也不傻。他說:「明天我想請廣東和福建基地的幾個負責人過來,朴叔叔要不要一起見見?」

  朴玉成點頭答應了,又勸聶宇晟早點回去休息。聶宇晟於是跟他一起下樓,按照朴玉成的意思,是想自己親自送送聶宇晟的,被聶宇晟拒絕了。

  「也不順路。」聶宇晟說,「朴叔叔也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他們從電梯下來的時候,秘書已經通知聶東遠的司機,於是司機早就把車從地下車庫開出來,停在公司大門外的臺階前,一看聶宇晟出來,立刻下車替他拉開後座的車門。

  朴玉成看了看那部熟悉的黑色汽車,點頭跟聶宇晟道別。

  司機把車開上了主幹道,才問:「您回哪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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