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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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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舒,坐吧。小聶,你招呼一下,把龍井泡一杯給她嘗嘗。可憐我的雨前,醫生不讓我喝茶了,我帶到醫院來,就招呼好朋友。」 舒琴笑著說:「等伯父好了,我送伯父一點碧螺春,我們有個同事是洞庭東山人,家裡自己炒的碧螺春,可香了。」 「哎喲,聽著就饞人。」聶東遠說,「晚上吃的是素菜,本來就覺得沒吃飽,正饞著。你又一說茶,更饞了,我今天算是知道了,原來茶也是饞人的。」 他們兩個說著話,聶宇晟就把龍井泡了一杯,放到了茶几上。舒琴拿起來一看,茶色清亮,嫩芽根根豎在杯中,真是上好的龍井。聶東遠還興致勃勃跟她講:「其實龍井用這種玻璃杯泡最傻了,不過醫院裡沒有好茶具,將就一下。等我出院了,請你去家裡喝茶,到時候我們用粗瓷大碗泡你的碧螺春,那才是正宗喝法。」 「伯父果然見識廣博,粗瓷大碗泡碧螺春,是有典故的。」 「那當然!碧螺春就是講究用大碗喝的。茶極細,器極粗。」聶東遠說,「聶宇晟都不知道,沒想到你知道。」 「聶宇晟就是個書呆子,在美國的時候,他不是在實驗室,就是在圖書館,就琢磨心臟啊血管啊,哪會有閒心鑽研這個。不過只要打電話給他,說做了土豆燉牛肉,他跑得保證比兔子還快。」 聶東遠哈哈大笑,似乎笑得很開心:「這小子像我,我小時候最饞牛肉,不過那時候牛是生產隊的重要資產,逢年過節也沒有牛肉吃的。不過有一年夏天的時候,天氣特別熱,就把幾頭牛牽到河裡去,水牛……水牛你知道嗎?」 舒琴點點頭。聶東遠說:「水牛到了下午晌的時候,特別熱,就會把它們牽到河溝裡,讓它們泡一泡水。那時候生產隊特別忙,放牛的人把水牛的繩子系在岸邊一棵榕樹上,然後就下田掙工分去了。掙工分你們又不懂了,生產隊是憑工分給口糧給錢的。這個放牛的人心貪,想掙兩份工分,就把牛繩往樹上一系,人就下田去了。結果沒想到其中有頭牛,泡水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就被繩子給絆著了,掙扎了半天越絆越緊,最後困在水裡,硬生生給淹死了。等到放牛的人回來一看,淹死了一頭牛,哎喲,不能浪費啊,天氣又熱,趕緊把全隊的人都招呼來了,把牛從水裡抬起來,殺掉剝皮,每家每戶,都分到了一塊牛肉。」 聶東遠講得眉飛色舞:「我們家也分了一塊,在水裡泡過的,怕壞,當天晚上就燒了吃了。那個牛肉香的,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吃牛肉,從此就覺得,牛肉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聶宇晟有點詫異,他只知道父親出身農村,小時候受過很多苦,卻從來沒聽他描述過。父親常常樂意講的,是他自己從倒騰販賣礦泉水起家,到後來做投資,做實業,做地產,在香港上市,成就今日的商業帝國。 接晚班的醫生來了,特意到病房來打招呼。聶宇晟走出去跟他說話,聶東遠卻突然問舒琴:「那小子向你求婚啦?」 舒琴嚇了一跳,趕緊說:「沒有。」 「沒有就好,我真怕他因為我一病,就隨便找個女人結婚。」聶東遠說,「哪怕他向你求婚呢,你也別答應他,他那個彎還沒轉過來呢,該忘記的人不忘記,哪怕再交往個天仙,也白忙活。」 舒琴有些尷尬地笑笑,聶東遠說:「給他個機會吧,不容易,七八年了,他第一次帶姑娘回來讓我看。他這個人其實心眼挺實的,能走出這一步,有他自己的誠意在裡頭,你也不能要求他一步到位,把過去忘得乾乾淨淨。」 「他沒有要求我來看您,是我自己來的。」 「還不都一樣,他要不告訴你我病了,你怎麼會知道?」聶東遠說,「他選擇第一時間告訴你,起碼,是拿你當親人,當最好最好的朋友。」他歎了口氣,「我這個兒子,連朋友都少,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擔心他是不是抑鬱症。你很好,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在他身邊,我很感謝你,如果你願意,給他個機會吧。他把自己困得太久,困得太苦,太需要一個新的開始了。」 夜裡十點鐘,病房要熄燈了,舒琴才和聶宇晟離開醫院,聶東遠需要良好的睡眠,以應付第二天的治療。在回家的路上,她讓聶宇晟停車,自己到路邊便利店買了一打啤酒。心煩的時候,鬱悶的時候,他們常常這樣買一打啤酒,在他家裡吃火鍋。兩個人從美國回來之後,都覺得最好吃的菜還是中國菜,而最簡單的中國菜,就是火鍋。燒個湯底,什麼東西放進去涮一涮就行。舒琴工作忙,下班之後也累,做個火鍋省心省力。 把火鍋燒上,等湯底開鍋的時候,舒琴先打開兩罐啤酒,說:「來,今天晚上一醉方休。」 聶宇晟拿起易開罐與她碰了碰,兩個人喝了一大口。舒琴說:「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你那個前女友,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得弄清楚了,才決定蹚不蹚你這趟渾水。」 「她嫁人了,生孩子了。」 「就這事讓你絕望了?」 聶宇晟沉默不語,舒琴說:「一看你就是太傻太單純,我那前男友去年就結婚了,你看我怎麼處理的?我給他發了一封電郵,祝他新婚愉快,還給他寄了禮物。痛啊,當然痛啊,痛死自己也忍著,人家有什麼義務等你一輩子?你願意等是因為你傻,你願意等人家還不願意讓你等呢!」 「我跟她曾經……也有過一個孩子……」 舒琴詫異地看著聶宇晟,明明沒有喝兩口酒,可是他連眼圈都紅了,聲音也啞了。 「四十八天,很小的胚胎,B超都不見得能看見,打掉了。」 舒琴沒有說話,她只是默默傾聽。 「她去做人流的時候,我什麼都不知道,還在替她申請美國的學校,我還想既然我父親不同意,那麼我們到美國去,在美國結婚好了。」 「你父親給她錢了?」 「沒有。」他低下頭,緊緊捏著那個易開罐,像是要扼住什麼似的,「如果她拿了我爸的錢,我還會覺得,她是因為不得已,因為我爸的壓力,才會離開我。」 「那是為什麼?」 「她從來沒有愛過我,她說。」字字句句都變得那樣清晰和難堪,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自己像個瘋子一樣站在雨中,聽著她一字一句,那樣清楚,那樣殘忍。 「聶宇晟,我是故意的,懷孕我是故意的,去打掉也是計畫中的事,因為這樣你才會難過。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並不是別的,是讓你以為自己擁有一切,最後才發現一切其實都是假的。你知道失去最心愛的一切,是什麼滋味了吧?你知道失去將來,是什麼滋味了吧?我從來沒有愛過你,我們兩清了。」 兩清?怎麼樣兩清?他曾經那樣愛著她,最後卻是把一顆心掏出來,任她踐踏。 「她怎麼能這樣做,一個孩子,一個生命……被她當成打擊我的工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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