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號公路(41)_邢周、南飛熊

四一

　　不知道是學生身份讓人起了惻隱之心，還是不忍心難為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剛才兇神惡煞的幾個大老爺們兒，面面相覷看了幾眼，一個粗喉嚨說：「算了，你們去正門買票吧。下次再這樣，可就沒這麼便宜了！補票？人人都犯了錯誤再補票，補得過來嗎？」說完一拉軍大衣，鐵鍬「咣當」一杵地，帶著周圍人走了。

　　關洋緩緩長出了一口氣，他想從洞裡退出去，卻發現自己腿軟得要命，掙挫了幾下紋絲不動。梁卉抱著他的腿，用力把他拽了出去。兩人四目相對，關洋臉慢慢漲紅了，從頭頂一直紅到脖根兒。梁卉捂著嘴呵呵笑了起來。關洋撓撓頭，無地自容，不知如何是好，這才發現自己的襯衫秋褲都被潮熱的汗浸透了，貼在身上冷颼颼的。誰也沒心思滑什麼冰了。

　　冰沒滑成。回去的路上，關洋突然讓梁卉等等，自己推門進了一家藥店，出來拎著一個藥店小袋子。梁卉本想問他是不是剛才鑽牆的時候傷著哪兒了，又怕他不好意思，就忍住了。到梁卉宿舍樓門口分手的時候，關洋紅著臉把那個袋子塞給了她。

　　梁卉很驚愕，「什麼啊？」

　　關洋紅著臉指了一下說：「你不是說頭疼嘛，給你買了點芬必得。不過吃點兒就行了，這種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說完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扭捏著說，「今天，真對不起啊。下次補過吧。」這才快步走了。

　　梁卉握著手裡的藥袋子，突然覺得關洋這傢伙其實蠻可愛的。想起他鑽洞的樣子，不由得撲哧笑了起來。

　　36

　　轉眼快過年了。梁卉一直猶猶豫豫這年到底回不回家。

　　一想到回家媽媽肯定又要沒完沒了嘮叨：「你還是得再成個家，女人一個人過日子怎麼成。」她就心煩意亂。

　　一拖再拖，竟然拖過了學校統一訂票的最後期限。

　　這幾天眼睜睜看著周圍越來越多人拖著行李箱，大包小包喜氣洋洋回家，她突然覺得特別想家，可是現在要回家只能自己去買火車票了。

　　一想起要在寒冬臘月的戶外，排幾個小時的大隊，她就不寒而慄。去年聽說隔壁宿舍的四川女孩排了一通宵，才買上票，她又躊躇起來。

　　中午和關洋一起吃飯，關洋突然問她什麼時候回家，梁卉十分苦惱，把買票的事情抱怨了幾句，關洋問她買什麼車次，說不行就幫她打聽打聽二手車票。梁卉點點頭說：「也只好病急亂投醫了，謝謝你關洋。」

　　關洋嘿嘿笑著說：「客氣啥。」

　　梁卉苦笑著說：「反正我想好了，明天一大早去一趟學校門口的訂票點兒，能排多久就排多久，要是排不上就不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梁卉早早來到訂票點兒，發現隊早排到街角去了。她絕望了，張望一會兒，覺得說什麼今天也不可能排到了。正在猶豫是開始準備排一天甚至到通宵，還是徹底放棄，就聽見有人叫自己。循聲望去，看見關洋在隊伍頭幾個，沖她玩命招手。她驚喜地跑了過去，看見關洋裹著軍大衣，腳底下放著馬紮，一臉疲憊。

　　她疑惑起來：「你不是坐飛機回家嗎？」

　　關洋呵呵笑著說：「我反正也沒什麼事兒，就幫你來排個隊。也體驗一下排隊買火車票的樂趣。」

　　梁卉感動了，望著他，不知說什麼感謝的話才好。她手足無措地拉了一把關洋的軍大衣說：「排了一宿吧，穿這個能行嗎？」

　　關洋一翻袖口，「看，三層毛衣。」又解開軍大衣，露出裡面的粉紅色熱水袋，樂呵呵的，「瞧這個。」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擰緊口的保溫杯說，「我連西洋參水都帶來了。」

　　37

　　梁卉上火車那天，剛手忙腳亂把要帶的東西都塞進旅行箱，突然想起來有個給表妹的藏銀項鍊忘了裝進去，慌忙又把箱子扣鎖鬆開，轉身去找那條項鍊。

　　她宿舍門虛掩著，關洋沒敲門就跑了進來。梁卉本來沒想讓他送，打算自己悄悄打個車走就得了。這段時間她覺得和關洋來往有點過於密切，想刻意疏遠一些。

　　關洋一進門就急眉赤眼拍著手說：「哎呀，你怎麼還在磨蹭，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說著沖過去，提起旅行箱就走。

　　箱子扣子都鬆開了，蓋子只是虛掩著。關洋一提，箱子嘩一下，徹底淩空來了個大翻身。

　　梁卉剛想說：「哪有那麼著急，還好幾個小時呢。」

　　話剛到嘴邊，就見箱子像個下巴脫臼的患者似的大張著嘴，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東西被狠狠吐出來，散落了一地。

　　梁卉花了大半個下午，費了老勁塞進去的東西，現在全部在地板上開起了展示會。

　　送媽媽的三溫暖、送爸爸的煙、送小孩子的糖果、回家看的書、回家聽的CD……還有梁卉自己的襪子、內褲和文胸……

　　一條粉色三角褲飄落在關洋腳面上，上面還印著米老鼠的頭像。

　　關洋和梁卉一起死死盯著那只米老鼠，仿佛擔心它隨時會從關洋的鞋上跳起來，紅著臉逃走。關洋抬頭看了看梁卉，很尷尬，笑了一下，悄悄把腳從米老鼠下面移走了。

　　38

　　重新收拾東西，再加上堵車，趕到火車站已經快開車了。關洋用肩膀扛著大箱子，梁卉在後面背著書包，裡面是路上隨用物品。兩人逃難似的，奔進了車站。

　　上了車，梁卉一看表，還差一分鐘，心「嗵」一下落了地。鄰座女孩沖她笑笑說：「不用那麼急，這趟車晚點，還有十分鐘才開呢。」

　　關洋堅持扛著箱子跟梁卉上了車，幫她安頓好行李，又扛著春風拂面的笑容，和梁卉座位周圍所有的人一一握手問好，打過招呼，拜託大家一路多多關照梁卉，這才一步三回頭下了車。車內眾人紛紛向梁卉投來會心的微笑，梁卉面紅耳赤，但恨沒有地洞鑽進去。

　　踏踏實實坐在車廂裡，梁卉才意識到，居然還有十分鐘才開車呐！她扭頭望向窗外，關洋站在車窗下，笑容燦爛，用力沖她揮著手。她也只好升起同樣燦爛的笑容，沖他揮了揮手說：「你先回去吧。」

　　關洋點點頭，她慌忙把目光從窗外收回。

　　過了一會兒，又望向窗外，關洋再次笑容燦爛，用力沖她揮手，她只好也再次笑容燦爛，沖他回致揮手。

　　如此反復三次，她不敢再往窗外看了。面部僵硬，目視前方，時刻能感受到關洋在下面仰面望著自己，隨時準備笑容燦爛再次揮手。

　　終於，列車緩緩開動。她長出一口氣，扭頭望向窗外，看見關洋在隨著列車緩緩奔跑，邊跑邊扭頭沖自己揮手。隨著列車越來越快，他也跑得也越來越快，直到無法繼續揮手，只是拼命跟車一路狂奔。最後，他停下來，彎腰扶膝蓋大口喘著氣，仍抬頭看著列車的方向。梁卉一直扭頭看著他，直到他漸漸遠去，變成一個小黑點。

　　她很無奈，回過身來。聽見鄰座的女孩滿懷豔羨，感慨道：「你男朋友可真好啊！」她尷尬極了，咧了咧嘴。

　　剛到家放下行李，正準備去洗澡，梁卉就聽見家裡電話響，然後媽媽一臉驚愕，舉著聽筒說：「找你的。」然後又轉驚為喜，湊上來悄聲說，「是個北方男孩子的聲音，是不是你交男朋友了？」

　　梁卉白了媽媽一眼，接過電話，差點把聽筒掉地下，是關洋。她瞠目結舌，「你怎麼知道我家電話？」這才想起自己沒把手機帶回家，鎖宿舍抽屜裡了。

　　關洋嘿嘿笑兩聲，得意道：「大前年平安夜一起玩真心話，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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