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八十四號公路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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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女孩在彈唱《執迷不悔》,穿著像吉普賽女郎,手腕上掛著幾十個大大小小不同質地的鐲子。曲子過門的中間,她用手指輕輕敲擊吉他面板,發出像小鼓一樣的聲音,手腕上的鐲子就跟著發出聲響,鏗鏗鏘鏘。她的聲音不美,甚至很普通,但有一絲滄桑的沙啞。肖白一下被打動了。 高飛在肖白耳邊大聲說:「把頭從于欣欣懷裡伸出來看看,外面其實很精彩!」說著把看呆了的肖白拽著坐到一張橢圓形的吧桌前,「這個酒吧有個特色就是,觀眾也能上去唱。當然,要不是唱得相當湊合,一般也不好意思上去。」 吉普賽女郎演唱完畢,一個披著長髮的瘦高個竄了上去,二話不說調了調琴,就開始唱《無情的雨無情的你》。人長得挺糙,聲音卻與齊秦驚人相似,穿透了白天包裹在人們身上層層疊疊的殼,如同柔滑的絲綢一樣在空中翻卷,輕拂過你的身體,讓你一下子軟化下來,鬆懈下來,再也不想出去。 肖白張大嘴巴,盯著臺上的人說:「我靠,那不是小猛嗎?」說完,揚手沖臺上招呼了一下。被肖白稱作小猛的人,不露聲色瞟了肖白一眼,繼續唱他的歌。 雖然肖白的生活一直中規中矩,但其實他有段沉迷在搖滾中的日子。 小猛就是他在那段日子認識的。 大三那年,與於欣欣的熱戀讓肖白生活裡每一天都豔陽晃眼,自己每一根頭髮末端都乍著充沛的荷爾蒙,每一腳踏在地上似乎都能反彈起來。 雄性激素全身亂竄,熱情亂漲無處發洩,肖白簡直要自燃了。於是他興致勃勃開始學習搖滾樂。 搖滾樂這玩意兒,初中時代起他就一直喜歡,不過始終停留在跟著狂躁的節拍和巨大的音量,腦袋亂點全身抽筋的水準。 這次,肖白決定要玩就玩得專業一點。他跑去報了個吉他班,就在學校附近常常路過的那家琴行,小猛當時在那兒打工:看店,同時輔導初學者。 肖白報的班是Blues,小猛說要搞搖滾必須從Blues開始,這是搖滾他爹。 小猛教起琴來特酷,「知道嗎,Blues為什麼這麼帶勁?」頭也不抬就自問自答,「就是因為這個三連音。非洲黑人的節奏是要把一拍分成三等分,你想想,三是除不整的,所以黑人音樂在節奏上就具有一種不穩定的、不斷向前推進的感覺。」 還沒等作如夢初醒、大徹大悟狀的肖白回過神,他就繼續說,「三連音一定要彈得非常非常均勻,否則後面沒法學。下次我給你講Blues十二小節的基本和聲結構。」 這課就到此結束,小猛趕過去給一個剛進門的客戶挑琴去了。 老師酷成這樣,琴行其實不大。 就像新街口、琉璃廠那邊的琴行一樣,相當普通。門臉不太寬,兩邊的牆壁上上下下或掛或擺,一把挨著一把放滿了吉他。走到頂頭是個小小的玻璃櫃檯,裡面放著一個個小盒子,有各式各樣的撥片、琴弦和一些常用的吉他配件。櫃檯後面靠牆,有一個小水池。旁邊是一個小門,裡頭沒有窗戶,黑咕隆咚。 後來小猛告訴肖白,那是倉庫,也是他的臥室。 隨著琴學得越來越入門,肖白的搖滾音樂人范兒也出來了。 每次去琴行的路上,後背一個巨大的琴包,很多人都會盯著他看。每當這時,肖白都很得意。肖白的得意是有道理的。畢竟,這不是一所藝術院校,彈琴的人不多,玩搖滾的就更少。在這樣的人堆裡,肖白覺得自己非常與眾不同,儼然已經是一藝術家了。 話沒說出口,不過心理活動挺劇烈,「Blues,你們誰懂啊!知道Muddy Waters,John Lee Hooker,Son House……嗎?」 5 這天肖白按老規矩去琴行上課,到了琴行,才發現裡面黑黢黢的。「小猛。」肖白喊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小猛從那個黑洞洞的小門口出現了,臉色很難看。 「咋啦?」肖白很關切。 「沒事兒,好像吃壞肚子了,你找地兒坐。」小猛一邊說一邊去拿他常用的那把琴。 剛開始對弦,小猛臉色突變,扔下一句「不行了」,拔下櫃檯鎖孔裡那串鑰匙,抓起一卷衛生紙沖了出去。 店裡只剩下了肖白。 肖白左右看看,發現櫃檯後面那個小水池裡,放著一份醬油炒飯,吃了半盤。櫃檯上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鐵架子,上面擺著台14寸老式彩電,彩電上還有台舊VCD。 水池旁邊的那扇小黑門裡,就是傳說中小猛的臥室。肖白從沒推開過那扇門,小猛在時,那門老關著。今天小猛走得急,門居然開著。肖白猶豫片刻,走了過去。 裡面空間相當狹窄,與其說是屋子,不如說是個封閉的樓梯間,傾斜的「天花板」讓肖白直不起腰。房間裡彌漫著一股發黴的氣味,還混雜著煙、酒以及汗、荷爾蒙和精液混合的味道。樓梯間較高的一頭,整整齊齊碼著幾個紙箱子。地上是小猛的「床鋪」:如果那塊直接放在地上的木板、還有上面一團亂七八糟的棉褥,可以稱之為「床」的話。「床」邊放著一個油漆斑駁的小凳子,上面有盞小檯燈,旁邊扔著本被翻得很舊的書。檯燈沒有關,肖白盯著看了看,那本書泛黃的封皮上空蕩蕩,只寫著幾個字:《在路上》。 肖白拿起那本書翻了翻,發現很多段落下面都畫著粗粗的波浪線。書裡還夾著張舊照片,照片上那人肖白熟:科特柯本。 估摸小猛快回來了,肖白迅速把書放回原位,離開了那個黑洞洞的窩。 不一會兒,小猛回來了。「看來今天的課上不成了,真不好意思」小猛捂著肚子臉色發白,一屁股坐凳子上。肖白說要不要去醫院看看,小猛說沒事估計明天就好了。「要不這麼著,咱們今天上欣賞課吧。」肖白說行。於是小猛打開電視和VCD,開始播早放進VCD裡的一張盤。 「六九年伍德斯托克現場版,好多大師啊。」VCD一開始播放,小猛好像變了個人,一下子精神起來,病氣似乎也消失大半。 「小理查……Chuck Berry……Jimi Hendrix,大師就是大師啊!」小猛指著螢幕裡出現的一些人說著,有的人肖白知道,但大部分都不知道。小猛又把音量調高幾格,店外經過的人似乎也能聽到,有幾個還扒門上往裡看。兩人就這麼看著聽著,都很興奮,身體隨著強有力的節奏條件反射似的律動著,好像這個小小的琴行就是伍德斯托克那座小山坡。 趁著音樂間隙,小猛從櫃檯下翻出了一瓶酒。「老白乾,來一口!」小猛自己對著瓶嘴喝了一口,把瓶子遞給肖白。肖白遲疑一下,也吹了一大口。劣質老白乾像辣椒水,又辣又苦,沒有香味。肖白被嗆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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