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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經務(9)


  顧玠

  顧玠《海槎餘錄》雲:儋耳七坊黎峒,山水險惡,其俗閑習弓矢,好戰,峒中多可耕之地,額糧八百余石。弘治末,困於徵求,土官符蚺蛇者恃勇為寇,屢敗官軍。後蚺蛇中箭死,餘黨招撫訖,嘉靖初,從侄符崇仁,符文龍爭立,起兵仇殺,因而扇動諸黎,陰助作逆,餘適拜官蒞其境,士民蹙額道其故。餘曰:「可徐撫也。」未幾,崇仁、文龍弟男相繼率所部來見,勞遣之。餘知二人已獲系獄,故發問曰:「崇仁、文龍何不親至?」眾戚然曰:「上司收獄正嚴。」餘答曰:「小事,行將保回安生。」眾欣然感謝。郡士民聞之駭然,曰:「)此輩寬假,即魚肉我民矣!」餘不答,既而閱獄,縱系囚二百人,州人咸賞我寬大之度。黎眾見之,盡闔首祝天曰:「我輩冤業當散矣。」余隨查該峒糧,俱無追納,因黎眾告乞保主,餘諭之曰:「事當徐徐,此番先保各從完糧,次保其主何如?」眾曰:「諾。」前此土官每石糧征銀八九錢,餘欲收其心,先申達上司,將該峒黎糧品搭見征無征,均照京價二錢五分徵收。示各黎俱親身赴納,因其來歸,人人撫諭,籍其名氏,編置十甲。辦糧除排年外,每排另立知數、協辦、小甲各二名,又總置、總甲、黎老各二名,共有百餘人,則掌兵頭目各有所事,樂於自專,不顧其主矣。日久寢向有司。餘密察識其情,卻將諸首惡五十余名,解至省獄二千裡外,相繼牢死,大患潛消。後落窯峒黎聞風向化,亦告編版籍,糧差訖,州倉積存,聽征糧斛准作本州官軍俸糧敷散,地方平安。

  張肖甫

  浙故有幕府親兵四千五百人,分為九營,歲以七營防海汛,汛畢乃歸。其餉頗厚。

  萬曆十年間,吳中丞善言奉新例減餉三之一,又半給新錢,錢法壅不行,訴之不聽,遂為亂。其魁馬文英、楊廷用實倡之,擁吳公至營所,窘辱備至,迫書朘削狀,以庫金二千為酒食資,姑縱之。明日二魁陽自縛詣吳及兩台,言:「我實首事,請受法,他無與也。」眾皆匣刃以俟,諸公懼稔禍,姑好言慰遣,而具其事上聞。

  少司馬張肖甫奉便宜命撫浙代吳,未至而民變複作。

  初,杭城諸柵各設役夫司幹掫,〔邊批:多事。〕應役者自募遊手充之。前二歲始嚴其法,必親受役。憚役者相率倚豪有力以免,而遊手遂失募利,亦怨望。上虞人丁仕卿僑居,素舞文,與市大猾相結,假利便言之監司守令,俱不聽,意忿忿,且謂「官無如亂兵何,而如我何?」以此挑諸大猾。會仕卿坐他法荷校,諸大猾遂鼓眾劫之,回應至千人,於是焚劫諸豪有力家以快憾,遂破台使者門,監司而下悉竄匿。

  張公抵嘉禾聞變,問候人曰:「兵哨海者發耶?」曰:「發矣。」「所留二營無恙耶?」曰:「然。」公曰:「速驅之,尚可離而二也。」〔邊批:兵民合則不可為矣。〕從者皆恐,公談笑自如,既抵台治事,而群不逞嘯聚益眾,揭竿立幟,執白刃而向台者可二千餘,且欲毀垣以入,公乃從數卒乘肩輿出迎,謂之曰:「汝曹毋反,反則天子移六師至族汝矣!且汝必有所苦與甚不平,何不告我?」眾以司夜役不公為言,公曰:「易耳!奈何以一憤易一族?」即下令除之,眾始散。

  然其氣益張,夜複掠他巨室,火光燭天,公秉燭草檄,諭以禍福,質明,張之通衢,眾取裂之。,公怒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已而計曰:「過可使也,烏合可刈也。」

  命遊擊徐景星以二營兵入,召伍長撫之曰:「前幕府誠誤用汝死力而不汝餉,汝寧無怏怏?〔邊批:先平其氣,安其心而後用之。〕眾唯唯,則又曰:「市無賴子亂成矣,彼無他勞,非汝曹例,能為我盡力計捕之,我且令汝曹以功飽也,然無多殺,多殺不汝功。」眾踴躍聽命。

  複召馬文英、楊廷用,密謂之曰:「向自縛而請者汝耶?」二魁謝死罪,公曰:「壯士故不畏死。雖然,死法無名,汝為我帥眾捕亂,詎論贖,且賞矣,即不幸死,寧死義乎!」二魁亦踴躍聽命。

  公乃召徐景星出所從驍勇為中軍,俾營兵次之,郡邑土團又次之,嚴部伍,明約束,遂前薄亂民,連敗之,縛百五十餘人,而仕卿與焉。公訊得其倡謀,挾刃而腰金帛者凡五十餘人,皆斬梟之轅門,餘悉釋去。於是群不逞皆散,公念此悍卒猶未伏法,急之或生變,假他事罪之或密掩之則非法,因陽獎二魁功,予之冠帶。

  榜于營,複其餉如初,鹹帖然,當二魁自縛時,要眾曰:「吾以一死蔽若等,姑予我棺殮,給妻子費。」眾為斂金數百,既免而不復反橐,眾頗恨,又各營倡亂者數十,公俱廉得之。屆明年春汛,七營當復發,公于誓師時密令徐景星以名捕營各一人,數其首亂罪斬之。,已後捕馬、楊二魁至,曰:「汝故自請死,今晚矣。且汝既倡亂,又欺眾而攘其資,我即欲貸汝,如眾怒何?」又斬之,凡九首。

  陳轅門外,而使使馳赦諸營,曰:「天子不忍僇盡汝,汝自揣合死否,今而後當盡力為國禦圉也!」眾盡感泣。

  〔馮評〕

  兵之變,未有不因朘削激成者;民之變,未有不因勢豪激成者。至於兵民一時並變,危哉乎浙也!幸群不逞倉卒烏合,本無大志,而二魁恃好言之慰遣,自幸不死,故不至合而為一,於此便有個題目可做。

  張公此舉,大有機權,大有此第,尤妙在於不多殺,若貪功臣,我不知當如何矣。

  張仁願 餘玠

  朔方軍與突厥以河為境,時默啜悉眾西擊突騎施,總管張仁願請乘虛奪取漠南地,于河北築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其南寇之路。六旬而成,以佛雲祠為中城,距東,西城各四百餘裡,皆據津要,于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堠千八百所。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

  〔馮評〕

  今皆棄為荒壤矣,惜哉!

  余玠帥蜀,築召賢館于府左,供帳一如帥所。時播州冉王進,冉璞兄弟隱居蠻中,前後閫帥辟召,皆不至,至是身自詣府。玠素聞其名,與之分庭均禮。居數月,無所言,玠乃為設宴,親主之。酒酣,坐客紛紛,競言所長,王進兄弟卒默然。玠曰:「是觀我待士之禮何如耳,,明日更辟館以處之,因使人窺之,但見兄弟終日對踞,以堊畫地為山川城池,起則漫去。如是又旬日,乃請玠屏人言曰:「某蒙明公禮遇,今日思有以少報,其在徙合州城乎?」玠不覺躍起,執其手曰:「此玠志也,但未得其所耳!」曰:「蜀中形勝之地莫如釣魚山,請徙諸砦,若任得其人,積粟以守之,賢于十萬師遠矣!」余玠大喜,密聞於朝,請不次官之。卒築青居、大獲、釣魚、雲頂、天生凡十餘城,皆因山為壘,棋布星分,於是臂指聯絡,蜀始可守。

  〔馮述評〕

  張仁願築三受降城,而河北之斥堠始遠;吳玠築釣魚山十餘城,而蜀之形勝始壯。皆所謂一勞而永逸,一費而百省者也。

  嘉靖中,大同巡撫張文錦議於鎮城北九十裡築五堡,徙鎮卒二千五百家往戍之,堡五百家,為大同藩籬,此亦百世之利也。然五堡孤懸幾百里,戍卒憚虜不願往。必也興屯田、葺廬舍,使民見可趨之利,而又置訓練之將,嚴互援之條,使武備飭而有恃無恐,民誰不欣然而趨之?乃不察機宜,而徒用峻法以驅民於死地,所任賈鑒者,又不能體國奉公,以犯眾怒,遂致殺身辱國,賴蔡天佑相機撫定,僅而無恙。欲建功任事者,先在體悉人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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