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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雲華還魂記(3)


  寫畢,元便寄去。躊躇間,忽春鴻來謂生曰:「夫人間郎君西湖歸,懼為酒困,遣妾持武夷小龍團茶奉飲。」生喜甚,即啜一甌。因移身逼鴻坐,笑語鴻曰:「娉小姐既視我為兄,汝何惜暫為我婦。」鴻變色曰:「夫人理家嚴肅,婢妾只任使令,豈敢薦枕於君,以汙清德。」生曰:「東園桃李,片時春也,何害?」遂與鴻狎。且謂鴻曰:「吾有一柬奉娉娉,能為我持去否?」鴻曰:「敢不承命。」當亟遞去。鴻人,遇娉茶堂中,即以與之。娉急置於懷,矚鴻勿泄。返室觀之,乃和其絕句二首。讀罷歎曰:「清楚流麗,類其為人。」言未已,聞夫人呼曰:「有客。」娉趨出,乃外兄莫有壬也。自寞城來省,邢國因設宴待之,生亦與坐。夫人以久別有壬,且悲且喜。姑侄勸酌,不覺至醉。兼之有壬遠來,驅馳鞍馬,困憊不任酒,急欲休息,苦告夫人。夫人乃令脫歡扶掖至禮賓堂之南小齋內臥。生亦隨出,獨立於重堂。亡何夫人亦眩暈思臥,乃先就榻。惟娉娉率諸婢收拾器皿,鎖閉門戶。

  朱櫻持燭伴娉出重堂巡邏,見生孤立。驚曰:「兄未寢乎,何此延佇?」生告以渴甚,求漿弗能得。婚即令櫻人廚中取茶,因代櫻執燭置案上,燭為風爍蠟液淚流,娉以金剪剪之曰:「汝亦風流乎?」生曰:「子不聞李義山詩雲: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娉曰:「義山浪子耳,何眷戀之深也?」生曰:「人同此心,心同此意,焉可以此病義山乎?」娉曰:「然則兄亦義山之流亞矣。」生曰:「風情幽思,自謂過之。」娉曰:「若是之言,真風流蘊藉之士也。但佳句雲:『勞心者,果勞何事。』不知商隱亦有是乎?」生曰:「室邇人遐故也。」娉不答,指壁上琴曰:「兄善是那?」生曰:『,幼耽此技,小姐聞亦能之。」娉曰:「謾寄指耳,敢言能乎。」俄朱櫻捧茶至,娉起遞與生,生謝曰:「何煩鄭重?」娉曰:「愛親敬兄,禮宜如是。」生將促席與言,娉遽斂身曰:「今夕夜深,兄宜返室。來宵有便,當詣聽琴,幸勿他往也。」各道萬福而退。

  次日,夫人中酒不能起,薄暮,娉偷至廂房。生正懸望佇階前,陡見娉來,喜心翻倒,即擁娉人,坐定。生拂幾焚香,解錦囊出天凰環珮琴請娉彈。娉羞澀固辭。生於是轉軫調弦,鼓關雎一曲,以感動之。娉曰:「吟揉綽注一一皆精。但,惜取聲太巧,下指略輕耳。」生甚服其言。必欲觀娉之指法,請之不已。娉乃命朱櫻取琴放前琅石桌上,操雉朝飛一調以答生。生曰:「佳哉指法。但此曲未免淫豔之聲多。」娉曰:「無妻之人,其詞哀苦,其聲淒怨,何淫豔之有?」生曰:「子非牧犢子妻,安能造此妙乎?」娉無言,惟微哂而已。是夕談話稍款,言情頗深。值夫人睡覺,呼娉索人參湯。娉惶恐走去。生茫然自失,魂魄俱喪,面若死灰,大失所望。因枕上賦《如夢令》一詞自悼,詞雲:

  明月好風良夜,夢楚王台下,雲散雨收,難成佳會,又為虛話。
  誤也,誤也。青著眼兒幹罷。

  平旦,生起整衣冠,趨夫人閣問安否。出入重堂,轉從堂後循曲巷欲造娉室,迷路而回,至清凝閣前少憩。時娉正坐閣,低鬟束雙彎,著繡鞋。生即屏身戶外,窺於隙間,為娉小婢福福見之,報與娉。娉大憤,將起白夫人。生惶恐告娉曰:「向于夫人處問安,路迷至此,兄妹之情,寧忍見窘。」娉曰:「男子無故不入中堂,況可直造人家閨閣乎!今且恕兄,後再勿至。」生連揖不已。娉曰:「聊恐兄耳,毋勞深謝。」因指閣前靈清小瓦盆養瑞香一株,命福福雲:「送去兄臥房中,為幽人之伴。」生曰:「得此一枝,當貯諸金屋。」娉笑而頷之。福遂捧花送生出。生知福乃娉之親隨,即探囊中金數星與之,冀其傳遞簡帖,潛通殷懃,福拜而受之。自此得其用矣。

  然生自離家之後,兩月有餘。寒食初過,清明又到。夫人備酒肴,召鄰曲及邊嫗,並拉生出郭掃墳。惟娉娉以小疾新愈,不得偕行。生覘知娉不往,乃佯出,夫人留之。生曰:「適何先生遣人見呼,不敢不去。弗及拜平章神道,意甚怏然。」夫人曰:「先生召無諾,宜速往也。」生去。夫人亦登輿,舉家畢從。惟留福福及小女使蘭苕伴娉。生度夫人行遠,徐徐而歸,至重堂門,閉不得入,徘徊底下。福福聞人履聲,謂是客至。啟門問之,乃生也。生急持福裙問娉所在,欲見之。福曰:「小姐敏慧聰明,知書識禮,持身謹慎,不離閨房,貞靜幽嫻,凜不可犯。妾安敢闇昧導君唐突西子。」生曰:「吾之遇汝,自謂有緣。雖張珙之紅娘不啻過也。今汝乃有是言,予觖望甚矣。」福沉吟半晌曰:「彼雖以禮自持,然幽情頗切,吾嘗見其攬鏡自照,回顧妾曰:『我何如月中之娥也。妾複之曰,不已誇乎。彼乃曰,『娥雖貌美,叵耐只孤眠。由是觀之。可知情寄也。」生曰:「為今之計,將若之何?」福曰:「妾有吳鮫手帕。郎君試為情詩書其上,我當持與之觀。郎君輕步踵妾後窺之,彼若動心,事諧必矣。」生欣然握管題以付之。詩曰:

  絞綃元自出龍宮,長在佳人玉手中。
  留待洞房花燭夜,海棠枝上試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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