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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門(11)


  范忠宣公知慶州,餓殍滿路,公欲發常平粟麥濟之。州郡皆欲俟奏請得旨而後行,公曰:「人七日不食即死,何可待報?倘不許,吾當坐罪!」範純仁為襄城縣令,襄城之民,不事蠶織,鮮有植桑者。公患之,因民之有罪而情輕者,使植桑於家,多寡隨其罪之輕重。後按其所植榮茂,與除罪,自此人得其利。公去,民懷之不忘,至今號為著作林。著作,公宰縣時官也。

  劉元城遍歷言路,正色立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每以辨是非邪正為先,進君子、退小人為急。其面折廷諍,至當雷霆之怒赫然,執簡卻立,伺天威少霽,複前極論。一時奏對,且前且卻者,或至四五。殿庭觀者,皆汗縮竦聽,退則諮嗟歎服,至以俚語目之曰:「殿上虎。」元城雲:初登第,與二同年謁李若穀參政,三人同起身請教,李曰:「若穀自守官以來,嘗持四字:勤、謹、和、緩。」其間一後生應聲曰:「勤、謹、和,既聞命矣,緩之一字,某所未聞。」李正色曰:「何嘗教賢緩不及事,賢且道世間甚事不因忙後錯了。」元城嘗與人言,當官處事,須權輕重,務合道理,毋使偏重,可也。夫是之謂中。又言:「元間嘗謁見馮當世,當世與予言,熙甯初與陳叔、呂寶臣同任樞密,叔聰明少比,遇事之來,迎刃而解;而呂寶臣尤善秤停,每事之來,必秤停輕重,令得所而後已。事經寶臣處者,人情事理無不允當。」器之因極言秤停二字,最吾輩當今所宜致力,不可不詳思熟讀也。寶臣即惠穆公也。

  職方張琪知江陰,軍吏盜錢三百貫,蓋三十年矣。發其奸,捕係數十人。轉運使趙廓謂曰:「此應賞典願竄吏,吾以聞。」琪慘然曰:「殺人以求賞,可乎?」悉召吏諭之,以償錢則貸出,不爾,爾曹死矣。吏之親屬聞者,爭出錢以償,十日而足,乃推二人死者為首,余悉貸不問。廓愧且歎曰:「公長者,非吾所及也。」琪乃簡肅公之婿。

  陳忠肅公攻蔡京之惡,京致情懇,以甘言啖公。公曰:「射人先射馬,擒賊須擒王,不得自己也。」攻之愈力。

  明道先生曰:「一命之士,苟存心於愛物,於人必有所濟。」明道先生作縣,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嘗曰:「顥常愧此四字。」

  龜山先生語錄雲:「孔子言居上不寬,吾何以觀之哉?」又曰:「寬則得眾。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覺見寬政悶人,不知權柄在手,不是使性氣處,何嘗見百姓不畏官人,但見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寬亦須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惟寬大,則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須要權常在己,操縱予奪,總不由人,盡寬不妨。」

  鄭忠穆公事高宗,時苗傅、劉正彥謀逆亂,以上為睿聖皇帝,冊皇太子即位,公庭立面折之,不能奪,私竊謂逆賊兇焰熾甚,非結外授無可為者,乃上章待罪求去,將北走平江、金陵,與呂頤浩等議興複計。太后降詔不允,遷中丞。二凶竊威福之柄,肆行殺戮,日至都堂,侵紊機政。公抗章力言,乞告示,傅等宜一遵典法,章留中不下。公對懇請,降付三省施行。章下,傅等果出怨言,然少戢矣。即遣所親承議郎謝向更姓名,微服為賈人,徒步如平江,見張浚等,具言城中事,令嚴設兵備,張聲勢,持重緩進,使其自遁,無致城中之變,驚動三宮,此為上策。浚等聞之,皆感激奮勵,為赴難計。又忽宣詔,以上為皇太弟、天下兵馬大元帥,幼主為皇太侄、監國公。震怒不知所為,即與大臣講議,以為唐之睿宗傳位皇太子,以聽小事,自尊為太上皇,以聽天下,則稽之于古為有法,行之於今為得宜。太后依舊垂簾同聽政,以安人心。其命遂已。既而義師西向,上復位,公之力為多。

  呂舍人本中雲:「忍之一字,眾妙之門。當官處事,尤是先務。若能清勤之外,更行一忍,何事不辦。書曰,必有忍,其乃有濟,此處事之本也。王沂公曾嘗曰,吃得三鬥釅醋,方做得宰相,蓋言忍受得事也。韓魏公語錄曰,欲成大節,不免小忍。和靖尹公曰,莫大之禍,起於須臾之不忍,不可不謹。」呂氏《童蒙訓》雲:當官者先以暴怒為戒,事有不可,當詳處之,必無不中。若先暴怒,只能自害,豈能害人。前輩嘗言,凡事只怕待,待者,詳處之謂也。蓋詳處之,則思慮自出人,不能中傷也。又曰:前輩嘗言,吏不怕嚴,只怕讀。蓋當官者詳讀公案,則情偽自見,不待嚴刻也。呂氏《童蒙訓》雲:當官處事,但務著實。如塗擦文字,追改日月,重易押字,萬一敗露,得罪反重,亦非所以養誠心、事君不欺之道也。

  虞公允文為相,事孝宗。時北使烏淩阿天錫來賀慶節,見紫宸殿,既跪,進其主書,因跪不起,要我以故事所無之禮。左右失色。公請駕興上入內,天錫色沮。公遣閤门傳宰相之令雲:「使人奸禮,有詔放仗。」使介還館,更相譙責。乃因儐者懇祈,詰朝再見上壽,遂極恭順,朝論稱快。公下其事于邊郡,令檄北朝。天錫歸,果獲罪。虞允文每曰:「宰相無職事,旁招俊義,列於庶位而已。」懷袖有一小方冊,目曰《才館錄》,聞人一善,必書。再諭蜀,首薦汪應辰、趙雄等六人。及為相,首用胡銓、張震、洪適、梁克家、留正等二十人。一時得人之盛,凜凜有元、慶曆之風。

  洪忠宣公皓奉使大金,軍前歸,別持太碩人拜且泣。時長子甫十三歲,以下皆繈褓,呱呱環列,行路人不能仰視,公弗子也。間關至太原,留幾一年。金遇使人,禮益削。及至雲中,大帥尼瑪哈迫之使仕于劉豫,公曰:「萬里銜命,不得禦兩宮以歸,大國度不足以有中原,當還諸本朝,乃違天以奉逆豫,豫可磔萬段,顧力不能,忍事之耶?今留亦死,不即豫亦死,與其偷生狗鼠間,甯甘鼎鑊不悔也。」尼瑪哈怒,命壯士擁以下,執劍夾承之。公不為動。旁貴人曰:「此真忠臣也。」止劍士,以目為跽,請尼瑪哈怒少霽,遂流遞于冷山。流遞,猶中國編竄也。雲中至冷山,行兩月程,距金二千餘裡地。苦寒,四月草始生,八月而雪,土廬不滿百,皆陳王固新聚落。固新使誨其八子。或二年不給衣食,盛夏至衣粗布。蕃課四隸,采薪他山,嘗久雪,薪盡,至乞馬矢,煨面而食。困辱十年,多為詩文以諷,皆憂國傷時語。固新嘗得獻取蜀策,持以問公,西曆陳古事梗之。固新銳欲吞中國,曰:「孰謂海大,我力可乾,但不能使天地相拍爾。」公曰:「兵猶火也,弗戢將自焚,豈有四十年用兵不止者!」又數數為言所以來為兩國大事,今既不受使,乃令深入教小兒。兵交,使在,禮不當執。固新或應或否。一日,大怒曰:「汝作和事官,卻口硬,謂我不能殺汝耶?」公曰:「自分當死,顧大國無受殺行人之名。此去蓮花濼三十裡,使之乘舟,一人蕩諸水,以墜淵為言,可也。」固新義之而止。後歸,上曰:「洪皓身陷敵中,乃心王室,孝忠之節,久而不渝,誠可嘉尚。」二子皆中詞科,亦其忠孝之報也。先聖福善禍淫之訓,於此可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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