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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塾師


  宗室某王子向問亭,方其未襲爵時,家有塾師王姓者,教授有年矣。往往作戲術,頗奇幻;偶一炫露,漸為家人所知。一日,與白之親故夜飲,客曰:「此時安得鮮魚湯啜之?」王曰:「易易耳。」乃覓一籃子,命館僮提之,閉目繞地而走,僮且走且作摸魚狀形。有頃,王曰:「止!得之矣。」果得一魚,長尺許,撥刺籃內。烹食之,味極鮮美,眾詰館僮何來此魚,則雲:「在水中摸得耳。」或又思市賣肴饌,王即取錢如價,置籃中,仍命僮閉目行。隨見多品在籃,烹飪之美,如初出鑊者,熱爍唇齒。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愚者驚其神,智者但謂其有搬運法耳。

  居久之,王子忽患癆疾,日漸尪羸。易醫數十,藥石罔效。親串中來探候者,進則相慰,退則共議,以為斷無痊理。其母某福晉,只生王子一人,日夜焦愁,眠食皆廢。或言王子之病,非俗醫所能瘳,館中王先生,法術玄紗,福晉倘能降心求之,彼必有以授手。福晉以為然,即使內監延王入,涕泣而道之,王正色力辭,以為不能。福晉跪請,聲淚俱下。王請福晉起,俯首沉思,移時未決。福晉又再四拜懇,良久,王始許諾,曰:「明日當有以報命耳。」趨出,而囑其館僮曰:「無擾我睡,俟吾自寤。」遂引衾而臥,狀若死人。

  王子有山陵在某處,祖塋也。是夜二更後,守陵人有直宿者,瞥見一人,由甬道徑入宮門,審諦之,則王先生也,大駭愕。隱念先生在城內,夜深來此何為?方冥想間,旋見殿上有人出迓,衣四團龍褂,拱王入殿,分賓主坐,執禮恭謹,似有所懇。王亦有言,相隔遠,悉不能辨,但潛身屏息,於窗隙中窺伺之。俄聞門外呵殿聲甚嚴,見侍衛多人,擁一王者入,像貌瑰麗,氣度尊崇,冠履衣裳,皆非時制。王與殿上人,疾趨迎拜,同入殿中坐。王者居中,王居左,殿上人居右。王起坐再三,似代為殿上人請托者然,王者無言。少焉,忽聞一片喧囂,見一人裸形,手將一人髮辮,且打且行,同跪階下,細視被將者,即王子也。殿上人趨步下階,向其人哀懇求寬,複拜求良久,其人終不許。殿上人泣而入殿,王隨趨下,向其人耳語數四,亦不允。王嗒然卻回。既而王者出殿,當陛而立,開諭再三。其人不得已,始釋手,痛哭而去,其聲甚慘。殿上人拜謝王者及王,殊形感荷。已而王者去,王亦繼去,殿上人送之出門,返入殿上,遂寂然無所見。

  翌日入城,備述夜來事以報福晉,曰:「小爺病當愈矣。」福晉未遽信。無何王睡起,入告福晉曰:「昨為王子事,大費調停。蓋王子之祖,在生時曾枉殺一漁人,漁人訴于冥司,冥譴先王當斬嗣,至王子即絕,以償漁人之怨。吾感福晉之誠,竭力關說,始得暫免王子之厄,然夙冤未解,尚需建醮超度,方克解脫,幸福晉勿忘也!」福晉感謝,一如其教。王子病遂痊,自是,合府之人,敬王如神明。

  一日,王子約王游西山,夜宿山中清話,驀見一黑物,大如牛,蠕蠕而至。王見之大驚,急囑曰:「知之矣。可先去,於某處某潭下待我,行將至矣。」物遽去。王子駭甚,問此胡為者,王歎曰:「吾以不自檢束,每自炫露,今此物欲與吾較量,吾之厄也。此物法術至精,吾非其敵。然與之較必死,不較亦死,不能不與之較。請王子備棺衾,明日於潭側收吾骨焉!」王子大驚,力止其行。王曰:「是無所逃避也,即當往矣。」言訖,唏噓而往。

  王子心不釋,潛率家人十數,踵至潭邊察之,不見蹤跡,惟聞蘆荻中奔騰迅躒,或見白光亂鬥,橫若掣電,旋若釶火,如數百金戈鐵馬之聲。聽之膽寒,見之股栗,直至雞鳴始靜。向晨入視,則箭攢黑物,遍身皆滿,伏地不動;而王亦赤身僵臥潭邊,鬚眉毛髮皆盡。舁之以歸,越宿始蘇。細詰其故,乃知殺物之劍,悉鬚眉毛髮之所化也。

  王子每舉以質人,博識者多以為劍仙之流亞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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