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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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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瘡大愈,可以行立,太太乃舉酒屬筠曰:「郎君之於小女,再生之恩也,請擇吉合巹,可乎?」筠終不通權,謝曰:「筠非能生死人也,此自當生者,筠能使之起耳。且姑娘之瘡雖愈,亦須調攝百日,筠亦功名未就,不敢渝誓。」太太首肯曰:「若然,姑留聘以俟後圖。」筠出白玉帶一枚奉之,太太遂設祖席,以百金為贐,筠三讓而後受。 乃抵通,一戰冠軍,即馳書報捷于梅氏,,議娶宜春。老僕曰:「無大郎之命,媒妁之言,無乃不可乎?」筠曰:「虞舜,聖人也,且不告而娶英皇;況我無可以告,即大郎何能為乎?」遂贅于梅氏,花燭之盛,人世罕儔,魚水之歡,人世罕匹。女複使筠納蕊兒為妾。既滿月,筠請于太太,欲暫歸籌畫,徙男婦老幼同來居此。太太曰:「此間荒野,不可久居,京師右安門外,有舊宅一區,曷若同往居之?」筠大悅。擇日併發輜重近百兩,絡繹於道,道旁觀者,以為公侯眷屬,莫不駭矚。及至舊宅前,閭門極蕭條,入大門,破屋欹垣,亦殊荒廢。至二門以內,則嶄然一新,峻宇雕牆,煥如天上矣。筠既獲美姝,又享厚富,心滿意足,無複書癖,於是盡移家口,同入新居。 往省兄管弟筤,衣服僕從之盛,色色動人。管驚曰:「聞汝入泮,幾番使人下通,皆雲已歸,詢之家中,又道未返。日深疑抱,蔔筮胥無征驗。今從何來?發跡若此!」筠備述已入梅氏甥館,甫定新遷,即來祗謁。筤曰:「不意二哥成家,實愧缺禮。今既獲寧宇,當登堂一拜新嫂。」管曰:「予雖叨一日之長,然弟之岳母,亦我之母執也,詎可不一往起居,會當與三弟併發耳。」因同車而往。及門見其荒涼,管笑曰:「吾弟避囂喜僻,得此佳境,暇時辟為蔬圃,開畦畛,滋灌溉,足夠一年酸齏之用,第恐異日得第,則閥閱棨戟,不無稍費調停耳。」筤和之以笑。俄入重門,驀然改觀,二子咋舌,相視不敢加嘲笑。太太者出,二子拜見,謙謹不覺太過,俯仰唯唯。太太曰:「二位遠來不易,今為至戚,合令小女出拜伯叔。」須臾女出,嬌逐步來,羞從面起,苗條婉媚,目所未經。二子眩惑癡迷,如作遊仙之夢。女拜訖即退,筠胹炮羔,為華萼之宴。 二子神往麗人,食不知味,逡巡辭去,評論於軒中。筤曰:「述先人之業,出入王公巨卿及士庶之家,閱人閨秀,何啻千萬,幾曾見有如新嫂者!從此富貴浮雲,功名糞土矣!」管曰:「何物書癡,享此大福,豈夢想所能到!」筤曰:「焉得與之一夕綢繆,死亦無憾!」管曰:「但有目者,皆當作是想。奈名分所關,徒思何益?」筤曰:「大哥亦拘執矣。夫唐文皇,英主也,猶納弟婦;陳曲逆,良相也。尚盜其嫂,我輩凡人,又何泥焉!」各歸與婦謀,管妻賈,筤妻王,亦妒而不明理者,共往見宜春,歸無人色,亦百計欲其夫亂之,以暢其妒心。 會元夜,相與籌畫,布盛宴邀宜春及蕊兒入城踏燈,王親往迎之,強而後可。宜春翠被紅絢,蕊兒錦裙繡襖而至。管、筤掬之於門。既而入席,命梨園演《肉蒲團》,極其穢褻。宜春談笑自如,殊無慍色。賈、王以為可動,複相間試以浮語,宜春曰:「曷請大伯、三叔偕來奉一殤乎?」賈、王大喜,亟遣婢趨告管、筤,管、筤聞之,若掘得藏金,踉蹌而入,宜春命酒跪春管,蕊兒跪奉筤,管、筤亦跪領之,筤曰:「嫂何多禮!」宜春曰:「酒以合歡,禮以綴淫,既奉酒,可不為禮乎?」眾皆笑。席散,賈邀入房中更衣。宜春娭光眇視,醉態不支,低語向王曰:「嬸知之乎?今夕醉甚,當宿此,不能踏燈矣。」賈曰:「娣姒談心甚快,踏燈何樂哉!」賈、王私議曰:「看其桃李之豔,必當有松竹之操,不謂瞈糟亦醉,直一淫奔之女耳!」乃密囑管、筤,隱身戶外,倘有隙可乘,即下手拏雲也。言訖而入,極力挑逗之,宜春莈袖微笑曰:「古人易內而飲酒,初不解其何樂,今乃頗悟其趣。大伯、三叔,自家人也,何不入室一談,以盡清興?」管、筤即戶外應聲,爭奔而入。蕊兒遽滅燭,房中驟暗如漆,窗上雖有月光,竟一物不見。然二子潛聽已久,某在斯,某在斯,早知之稔熟,一時同撲宜春,管擠筤曰:「兄先弟後,序不可紊也。」筤不得已,遂擁蕊兒,各接吻捫私,無所不至。二女極力抵拒,呼叫聲嘶,竟不能脫,不覺暗中摸索,漸入佳境矣。二子情動已久,稍縱即泄。方圖再舉,小婢忽秉燭至,二子驚起視之,則王為管亂,賈為筤亂,宜春、蕊兒查無蹤影,不知所之。彼此驚慚悔恨,奪門而散。 先是賈、王來邀宜春時,並不及筠,筠已疑之,不許往。太太獨以為可,筠不能阻拗,惟囑早歸。迨二更不返,大忿恨恨,背燭而坐。既而車聲轆轆,傳呼姑娘及蕊姐歸來矣。筠既喜見,俄而入室詰其故,宜春笑曰:「君之兄弟,大非良善,故作淫劇惑人兒。已小施戲術,俾通室以顛倒之矣。」因備述其事,筠跌足曰:「此太毒狠,令我不安。」蕊兒曰:「蔑倫之人,不足為釁鐘之豭砪,虐懲之亦不為過。」筠曰:「既往不咎矣。第夜已深,相隔重城,何以得出?」宜春曰:「江湖之深,岱華之高,不能阻兒飛越。卑卑重城,庸足限乎?」筠終不釋然,自此兄弟,無顏相見,聲息不通。 宜春學尤淹博,筠所為詩文,多改政之。筠愛之如珍,敬之如賓。逾年生一子。筠舉孝廉,身厭綺羅,口窮甘軟,人稱為小石崇。一日,宜春忽泣謂筠曰:「兒初罹瘡疾,得君療之而瘥,不慚自薦以酬大德。詎意中道乖離,痛心孰甚!」筠大駭曰:「何為出此?」宜春曰:「夙緣已盡,夫複可言!幸留此子,以承君嗣。今夜即當永別以去耳。」筠不勝悲苦,哽咽不能成語,蕊兒亦從旁而泣,尤助酸辛。頃之,太太出,挽宜春徑行,囑筠曰:「郎君無徒悲,好自愛,四十年後,當複相聚耳。」旋出門,門前已駐一犢車,犢黃色,甚小,角才繭栗,車亦不廣,而美澤可鑒。一家十數人,悉乘之,人不覺擠,小車亦不覺隘。老翁執策為禦,車行甚捷,瞬息而逝,而宜春與蕊兒泣聲,猶恍然在耳也。筠佇立滂沱,家人勸不能止,強掖入門,則第宅化為烏有,僅存破屋數椽,荊杞滿目而已。舉家驚駭,始知遇怪,然所遺黃白甚多,筠得別購廣居,仍不失為豪富。後筠授某縣君,頗有政聲,遷刺史。子亦克肖,不絕書香,究不詳四十年後複聚之說,果何如耳。 恩茂先曰: 雖不測其何妖,即其豔冶異常處,寫來紙上,自是尤物移人。予嘗聞此事於銳別山,繼見齋園此記,又小異而大同,終不知孰確,要其事則真實不虛。 蘭岩曰: 美麗富貴,往往于無意中得之,彼營營者,何處覓得?亦徒勞奔走耳。筠立志不業瘍醫,而終以此得佳婦,為富人,享受多年,亦可謂非本志乎?此女莫知所自來,莫知所自往,飄然無累,豈神龍作用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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