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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守令


  餘年五十有八,曆郡守十有五人。其間賢者,記其大概於此。

  況公名鐘,字伯律,南昌人。蘇自永樂間久不治,朝廷患之,屢遣使督責無效。宣德五年,閣老三楊公議曰:「郡治,獨系於守,與督責於後,熟與慎擇于初。」公時為禮部郎中,有材則,三公遂以上薦,複請賜敕,便其行事。詔可。出郡守有敕始此地。公既至,悉察得民隱,喟然曰:「郡出不治,病在賦重、民貧、吏胥為奸耳。」因焚香自祝,奏減正賦七十二萬余石。或動以禍福,不顧,卒得所請。次發奸吏豪民數人,郡遂大治。初,郡多水患,公講求其利,無不曲盡。自後遂無墊沒。他如薦賢養士,恤孤慎刑,摧挫強禦,皆其政也。性剛明,見事必為,不計成敗,然卒皆底于成。其居量廓如也。朝廷累有褒美宴勞之寵,而以蘇人仰之,終不遷其官,公亦為之不倦焉。正統七年十二月三十日,忽無疾卒於位,民間哀之,父老歌思,至今不衰。

  朱公名勝,字仲高,金華人,先知武昌,周文襄薦出,以正統十一年轉至。為人清儉刻苦,深燭民隱,踵前政之弛,日夜修緝,期年而有成。其政專主中和,不尚刑罰。既久,七邑之民幾於化矣。景泰三年,朝廷旌之,擢為江西左方伯。

  楊公名貢,字秉魁,撫州人。先為禦史,景泰五年按蘇,時郡中大饑,死者相枕。郡邑皆冗官,巡撫鄒來學號令煩碎,民被其擾,無所控訴。賴公獨任其責,殫力拯飭。奏免災糧若干萬石,開倉賑貸,活民數萬。滿去,父老追送號泣。其後,守臣不職,蘇出仕於朝者若劉祭酒諸公僉舉公以為代。天順元年乃自貴州巡按受敕來蘇,首立「惠民倉」,實粟以備凶款;次發酷吏安純等數人奸贓,政□赫然。素號清嚴,疾惡之心尤勝。先有土豪,藉總兵官翁紹宗為先容,求私覿公,公捕其人置獄,擿其賊殺等十餘事,欲論如法,翁為救解。巡撫崔恭將出公,欲並中翁,計不密,反為所構。三年,朝廷遣兵官逮公及豪至錦衣獄置對,公不勝困苦,遂誣伏,敕歸田裡,天下冤之。

  姚公名堂,字仲升,寧波人。天順四年,以憂起,自家抵官。公忠厚清簡,敬賢愛民,雍然有德君子也。性素不能逢迎,為當道所嫉。同時有林鶚,知鎮江,巡撫劉孜謂其能理煩,以更賢育民,對易之。於公雖無貶詞,人頗惜其去。五年春,檄至即行,凡什器帷帳之屬,一無所取。先釀酒一缸,以為蘇物,戒守舍者留候林公為用。送者塞路,民有歌謠焉。

  林公名鄂,字一鶚,台州人。動由禮法,過於衛身。雅好文學,以儒飾吏,未嘗為上司一屈膝焉。對胥吏小民,言必涉經史,其威儀之盛,老先故吏猶能言之。惟于吳令崔之獄,頗為不平。八年,複以劉薦,持憲節江右。臨行,有書萬卷。後至少司冠卒。

  邢公名宥,字克寬,瓊州人。公以遠人舉進士高科,為名禦史。治宦者王振黨獄,有陰德,累舉都憲,為忌者即止擢知台。天順□年,坐以舊按河南失察裕州守,以罪謫福建縣丞。憲宗即位,起知蘇。公素有愛人之心,通變之才,濟以學術,所至有譽。乙酉,郡中大饑,斗米錢百三十文,且無所於糴,公賑恤周貸甚勤,民賴以生。流人之在境者,亦不失所。然而公帑不空,富室無擾,荒政之善,無如此者也。刑名、錢谷、上供、送迎、調發諸具繁夥,素號難辦,處之綽然。聲稱藉甚,丞弼大臣所寓書為賀。二年,知者交薦,朝廷重其去,止賜敕,擢參浙藩,仍知府事,蓋特恩也。後數月,遂進都堂,就撫南畿。五年,以病累疏乞歸,得允,其疏盛傳吳下。

  賈公名奭,字希召,夔州人。亦以禦史按蘇有聲。成化四年,擢知府事。蒞政一遵邢公,無所改作,故不勞而治。若其持平守正,確乎不拔,冰蘖之操,始終不逾,尤人所難。八年,以憂去。

  劉公名瑀,字汝器,保定人。前守丘霽罷去,天部慎遠台官有重望者代之,公在首,以成化十一年至蘇,周覽度務,去其太甚,余惟鎮靜而已。中丞牟俸巡撫,大作威福,頗不以禮遇公,公亦無慍。牟敗,公反憐之,人稱長者。賦性簡重,在位九年如一日。丁未出朝,留為晉藩參政。

  賀公名霖,字時望,鄱陽人。張治元年,以禦史到郡,蘇民望而知其為仁人君子,鼓舞相慶。公盛暑蒞事,凡舊政之墮者、過者、不及者,悉痛整齊之。無時刻少休,勞瘁致疾,雖在告,猶欲強起處分,疾愈甚,未期年而卒。蘇民哭之罷市。

  長洲為蘇首縣,令長不由以擢,則由以敗。而敗者恒多,豈風土使之然耶!數其善如宋王公元之,餘得見者餘公一人而已。公名金,字貢之,成都人。為進士,居京師,謹厚溫雅,人稱為余君子。成化五年抵任,群吏以其儒者,頗易之,作奸如故。公以理數戒,率者居半,因稍加懲艾,即皆改行焉。縣民素多訐,公不設鉤距,一以公議裁決,略無於其間。訐者謂公不可欺,亦不可犯,稍稍引去。或有強愎自愆於理者,則往往詣府司已上官,上官輒諭之曰:「汝自有賢令,不須至我也。」其人竟自解散。數月間,吏民帖伏。前令玩災橫斂,民多逋亡。聞公之政,漸次歸。複如徭役、丁夫之類,累年為下人所賣,率皆顛倒,因置手籍點視,始得其平。縣多富人,餌縣官,公略不假辭色,至罰之不少貸,因以斂跡。郡中權豪棋布,請托無虛日,公一切謝絕,曰:「吾寧不作官,決不能受其使令也。」縣當要衝,而繁華甲天下,達官貴使過者,旁午紛雜,舊例必設宴迎勞,公皆罷去,魚肉一飯,歡然而別。其子弟隨侍者,訓飭防範甚嚴,不得輒至中門。一日,見幾上有紙畫數幅,蓋其子構之於吳縣界中者,悉取焚之,終不留也。夫人洪氏在縣幾五年,惟織供公之裳服,機杼之聲時聞於外,雖同寮吏卒皆不得其面。其化於家者如此。十年,公與吳令雍泰同征,皆為禦史,雍留北台,公補南台。或言其為所擠,公袒如也。公今為陝西按察副使,吳民思之不已。屍而祝之,尚在他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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