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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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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野史》雲:貞觀中,太宗嘗與魏征論書,征奏曰:「王右軍昔在永和九年莫春之月,修禊事于蘭亭,酒酣書《序》時,白雲先生降其室而嘆息之。此帖流傳至於智水,右軍仍孫也,為浮屠氏於越州雲門寺,智永亡,傳之弟子辯才。」上聞之,即欲詔取之。征曰:「辯才寶此過於頭目,未易遽索。」 後因召至長安,上作贗本出示,以試之。辯才曰:「右軍作此三百七十五字,始夢天檯子真傳授筆訣,以永字為法。此本乃後人模仿爾!所恨臣所收真跡,昔因隋亂,以石函藏之本院,兵火之餘,求之不得。」 上密遣使人搜訪,但得智永千文而歸。既而辯才托疾還山,上乃夜祝於天,是夜,夢守殿神告以此帖尚存,遂令西台禦史蕭翼持梁元帝畫《山水圖》、大令書《般若心經》為餌,賺取以進。翼至越,舍于靜林坊客舍,著紗帽,大袖布衫,往謁辯才,且誑以原從師出家,遂留同處。乃取《山水圖》並《心經》以遺之。辯才曰:「此兩種料上方亦無之,去歲上出《蘭亭》模本,唯老僧知其偽,試將真跡睨秀才,如何?」 翼見之,佯為輕易,且雲:「此亦模本爾。」辯才曰:「葉公好龍,見真龍而懾;以子方之,顧不虛也。」一日辯才持缽城中,攜翼以往。翼潛歸寺中,紿守房童子以和尚令取淨巾,遂竊《蘭亭》及《山水》、《心經》複回客舍,方易服報觀察使,至後亭召辯才,出詔示之。辯才驚駭,舉身僕他,久之方蘇。翼日即詣闕投進,上焚香授之,百僚稱賀。拜翼獻書侯,賜宅一區,錢幣有差。及賜辯才米千斛,二十萬錢。上於內殿學書,不舍書夜,既成,書以賜歐陽詢等。張彥遠《法書要錄》亦載。 劉疏《嘉話》雲:「《蘭亭序》,梁亂出在外,陳天嘉中,為僧智永所得,至大建中,獻之宣帝。隋平陳,因獻晉王,王不之寶,僧果從帝借拓,及登極,終不從索。果師死後,弟子辯才得之,太宗為秦王,因見拓本驚喜,乃貴價市大王書《蘭亭》,終不至。後知在辯才處,使蕭翼取得之。武德四年入秦府,貞觀十年乃拓十本以賜近臣,後褚遂良請秘於昭陵。」 又《南部新書》:「《蘭亭》者,武德四年歐陽詢就越詐求之,始入秦府。麻道至嵩教拓兩本,一送辯才,一王自收,嵩私拓一本。于時天下草創,秦王雖親萬機,《蘭亭》不離肘腋,及即位,學之不倦。至貞觀二十年,褚遂良請入昭陵,後得其模本耳。」 《尚書故實》雲:「太宗酷好法書,有大王真跡三千六百紙,率作一丈二尺為一軸。寶惜者獨《蘭亭》為最,置於座側,朝夕觀覽,嘗一日附耳語高宗曰:『吾千秋萬歲後,與吾《蘭亭》將去也。』及奉諱之日,用玉匣貯之,藏於昭陵。」歐陽《集古錄》:「世言真本葬在昭陵,唐末之亂,為溫韜所發,其所藏書,盡皆剔取其裝軸金玉而棄之,於是晉魏以來,諸賢墨蹟複落人間。」 李端叔《跋》雲:「貞觀中,既得《蘭亭》,上命供奉官拓書,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貞等各拓數本,分賜皇太子諸王近臣,而一時能書如歐、虞、薛輩人皆臨拓相尚,故《蘭亭》刻石流傳數多,當有數百,今所得,獨定州本為最。」 滕章敏西元發嘗以語人雲:「慶曆中,宋景文為定帥,有遊士攜此石走四方,最後死于定武營妓家,伶人孟水清取以獻於京,愛而不敢有,留之公帑。自是《蘭亭》傳天下,此定本得石之始也。」 至元豐中,薛師正為帥,始攜去。其長子別留膺本,上鑱損「湍流帶右天」五字為證,然其親友猶于薛氏得舊本也。大觀間,其次子嗣昌,始內之禦府。胡羯之亂,不知所在。世人多誤寶鑱本為定武本。或雲:「第五行有僧字,蓋是時拓本至多,惟此僧永所藏為真。」又雲:「當其行間是僧權押縫,後權字磨滅,『曾不知老之將至』誤用僧字。」 何子楚《跋語》雲:「石晉之亂,契丹自中原輦寶貨圖書,至真定,德光死,漢祖起太原,遂棄此石於中山。至慶曆中,李學究者得之,秘不示人。韓忠獻守定武,力求之,乃埋石土中,別刻本以獻。李死,其子始摹以售人;後負官緡,宋景文為帥,出公帑代輸,取石匣藏庫中,非故舊莫得見之。熙甯中,薛師正為守,其子紹彭別刻本,易歸長安。大觀間,詔取石龕置於宣和殿。丙午與岐陽石鼓俱載以北。」 又雲:「定武初得刻于殺胡林,後置郡廨,薛至定,士大夫乞墨本者遝至,薛惡磨打有損,自刊別本,留譙樓下。多持此以售求者,蓋先後已二刻。薛之子紹彭私又摹刻,易元殺胡林本以歸。欲以自別,乃取殺胡林本『湍流帶右天』各劖一二筆,私以為記。」 又謂:「定武本仰字如針眼,殊字如蟹爪,到字如丁形。」又雲:「一本正肥,是唐古本。」語《蘭亭》者,不出此;今人多惑野史之言,不知最為謬。按《唐書》開元二十二年,初置十道採訪處置使。至德三年改採訪為觀察處置,太宗時,焉得有觀察使?一謬也。又龍朔二年改門下省為東台,中書省為西台,太宗時焉得有西台禦史?二謬也。《三藏記》雲:「玄奘法師周遊西宇十有七年,唐貞觀十九年二月六日奉敕於宏福寺翻譯聖文,凡六百五十部,《心經》預焉。」 右軍時焉得有《心經》?其謬三也。唐太宗一朝,文字最為詳備,所謂拜獻書侯與夫賜宅,及百寮稱賀等,不應史冊不載,其謬四也。《蘭亭》蓋是右軍適意書,他日別書之,終不及前,豈有白雲先生、天檯子真、守殿神告等事?其謬五也。蕭翼為禦史,焉得潛出關而朝野皆不知,至與僧為詩人?其謬六也。太宗開國之文君,不應賺脫一僧而取玩好,其謬七也。觀其詞有「賺取」、「睨秀才」,皆浙人語,必是會稽人撰此以神其事,不可不知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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