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訟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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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乎劉某,素健訟。其刀筆之能,曆幹守令,咸莫能屈。某年,關中大疫,死者莫數,其父叔亦以疫卒。劉大恚,投詞於城隍,備詆疫鬼之暴。凡數百言,詞語激切。一日,夢城隍召之去,當庭責問,色似甚怒,曰:「天災流行,實亦人所自致,汝何喋喋如此?況瘟疫掌之明神,其權操於上帝,予且不能左右於其間,草莽小民,竟敢以狂言相懟耶?」劉即抗聲而對曰:「然!言者誠為有罪,但人生壽夭有命,豈於疫而獨無命耶?若有命在,何死者命皆當夭,夭者偏皆遇疫?如雲無命,又何以有造生造死之說?豈先造疫,而後造命乎?抑不必造命,而獨造疫乎?是不可解,因以興訟,惟神有以教之。」 城隍似無以答,徐曰:「此皆強詞,予不屑與汝辯。可逮之往見疫神,以正其狂吠之罪。」劉亦不懼。有鬼以巨練縶其項,即毅然從之行。微聞城隍歎曰:「倔強哉,丈夫也。」乃未及出祠,忽見愁雲慘霧中,有青衣童,狀貌醜惡,持牒自空中而下。謂劉曰:「疫神以汝論似亦近理。部下諸鬼,止知行疫,而傳染者或失輕重,未免濫及無辜。已命瘟眓大使,複加檢查矣。」 言訖以牒示城隍,命鬼褫其練,縱之自歸。劉心竊以為得計,欣欣出門,莫識來路。方貿然前行,俄有同裡數人,聯袖而來,面容大有喜色。揖劉而謝曰:「賴君片言,吾曹皆免鬼錄,將何以酬?」蓋俱一二日中物化者。劉亦以失路告之,眾乃導以同歸。甫行半裡許,突遭厲鬼三四輩,虯筋鶻目,吼聲如惡盋。見劉皆甚怒,相屬爭以巨爪攫拿。眾遂如鳥獸散,劉獨坦然揖之曰:「公等即疫鬼耶?吾父死於是,吾叔死於是,與某而將三矣。所以忘死而與公等訟者,誠以好生者天,正直者神,公等奉行不善,罪且莫逭。予縱死亦不為公等屈。」 鬼聞之,相顧愕然,其威頓霽。劉因曰:「公等奔波亦良苦,且時致人怨,莫能血食。誠舍予,則雞犬之祀亦易易事。當死者固不能生,可生者亦聽其禱,不亦一舉而兼善乎?」鬼乃大悅,重致不安,反與之訂約而別。劉歸至裡門,俄亦頓寤。使人視某,某則已就飯含,旋得更生。劉遂神其事,每至病疫之家,輒先與鬼謀。凡命之不當絕者,即令椎牲致祭,疾果尋愈。其當絕者,亦預以告之,人因誠信而弗違。閱五年,春疫複行。劉固無恙,忽見鬼采告之曰:「子之名已列疫牘,忝在愛厚,敬以相聞。可預囑後事,歿後與我輩伍,亦不憂岑寂也。」劉如其盲,旬日果疾,但頭目發熱而已。家人強投以藥,竟不獲瘳。而卒死之後,裡人祀為疫仙,迄今猶祈禳不絕。 外史氏曰:甚矣哉,利口之足畏也。既以理爭於神,複以利誘其鬼,而疫之權衡,遂宛然在其掌握。雖然,當天厲之時,良亦有血氣衰薄,因而致死,不盡為天災所中者。故其事似近無稽,而其官不無可采。況稗史所載,有疫入甕中等事,則知疫之權固在神,而行疫者實鬼為之,猶可取之以相證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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