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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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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貴官,娶一美妾,以色專房。而其性善睡,每每至旦弗覺,即當白晝之中,亦如三眠之柳。初未知其有異也,一日,立閑階似與人偶語,入閨即就枕,竟至三日弗寤,貴官始疑而詢之。初不肯言,及詰之再三,甫自述曰:「妾隸芙蓉城主,為謳者。以過見謫,雖居人世,而夢寐中時往供役,冀贖前愆,仍居仙境。昨為石君誕日,群仙畢集,妾以職司,不克遄返,以致見疑於公,恕之幸甚!」 貴官殊不信,因曰:「若能導我一遊,以實此言,則可逭。否則,敲撲不遠矣!」言之色怒。妾竟坦然曰:「妾處此世,如塵棲弱草,去留惟公,死生亦惟公,決不敢以天上瓊樓,為人間邀寵之地也。」貴官甚恚其言,而因愛不能割,隨亦置之。居數年,妾忽病,漸且不起。貴官憐之,時就床頭問視,妾忽泫然曰:「感公厚愛,誠未易報。昔公欲從妾一游芙蓉城闕,今其時矣。盍就良夜以行,以償公之夙願。」貴官大喜,亟詢以出遊之策,答曰:「公自屏人獨臥,妾能導君同往,慎勿泄。」貴官頷之。 及夕,宿於外齋,果夢妾靚妝如平時,而衣一五銖玄衣,雜彩爛然,迥非第中所有。且控一鶴一鸞,立請命駕。貴官勉跨其鶴,癷即淩空而起。懼且墜,瞑目而行。少頃,若蹈實地,張目顧瞻,妾與鸞鶴俱失所在。遙睹重城,金碧交映,四圍皆植異樹,高數丈,五色繽紛。迨近而諦觀,果皆錦城所植者,香數裡可聞,心益悅,遂徐步而前。方及皃闍之間,忽一披髮少年乘小驪駒自門出,貌絕美而駘蕩動人。貴官素嗜男色,見而悅之,因矚之以目。少年覺之,一顧即停轡與言,詢之曰:「公何為者而來此鬼域?」貴官大驚,自白其故。少年大笑曰:「石曼卿死而主此,其所治者皆鬼耳,豈蓬島瀛州之比,亦號為神仙之境耶?」 貴官猶以妾言與之辯,少年曰:「公之妾將死而歸此,公未捐館,何以偕來?即此可知矣。」貴官頓悟,懼不能返。少年竟棄騎與語曰:「閨中人不免誤公,請與某疊乘,當以公歸,無足慮。」貴官因感謝,固遜少年居前,而己乃後擁之。雙人匹馬,背腹相交,隔衣熨貼之餘,覺肌骨之柔靡既足蕩心,而薌澤近聞,益為動情。貴官於此,反不欲遄歸,而欲與少年俱逝。因閑詰其來此之故,答曰:「予居中山,久成仙道,亦慕此城之勝,潛來一遊。詎意陰氣盛熾,不可以居,故棄如敝屣而去之。」貴官信其言,而恍惚中行且數裡。少年曰:「至矣!」 貴官舉首四顧,別更一境,重樓複閣掩映相屬,山坳花木亦甚蔥蒨,但妍豔而無雅致。貴官反顧而樂之,以為相去遠甚。少年延入,置酒歡飲,侍者多佼童,色俱殊選。少年又白:「此方丈之山,金仙所居,非公有緣,區區者烏能至此?」酒酣,少年又進以媚技,漸至狎褻。貴官情不能遏,頗思為鑽研之計。俄聞鸞聲噦噦,少年色頓變,侍者亦甚倉皇。旋有赤色如匹練,直達中楹,則一麗人含怒自外入。視之,乃其妾也,鸞鶴猶翔其側。貴官大慚,回顧少年,已化為石卵,大僅盈掬。 妾掇之,回嗔為笑曰:「是兒亦太不自重,然亦公之福薄,今請奉君歸,家人當凝望矣。」貴官抱愧,複跨鶴上升。一時屋宇都渺,怪壑懸岩,懍乎其不可留也。歸至齋中,轉側而悟,且聞人噪曰:「公蘇矣!」醒而詰其故,則臥已兩朝夕矣。大駭,方命人視妾,而妾已使婢來邀。亟起,詣其室,妾即執手永訣曰:「本意引公入勝,不期鸞遲鶴速,以致惑於邪妖,究亦足以釋公之惑矣。今將返妾故居,不得再充下陳,慎勿過悲。」因以圓石付之曰:「此公之可人所化,剖之當獲寶玉,猶可朝夕把玩,不致以殺風景怨妾。」言訖,溘然而逝。貴官知其仙,厚加葬具,題之曰:「睡姬之墓。」即以石示玉人,破其璞,得明視一枚,朱眼霜毫,天然工巧。因寶之,佩以終身,斯須未嘗去焉。 外史氏曰:究是妾之狡獪,不使塵中貴人深曆瑤天勝境。不然,重門擊柝猶防暴客,豈世外仙居竟任狂童出入哉?至於黑甜鄉中,原有樂趣,固不俟姬之導引,然後如入華胥。人患不善睡、不暇睡耳!果如姬之高枕,縱不居芙蓉城,亦平生第一快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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