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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文正、黃石齋兩逸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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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方苞望溪 杜先生岑嘗言:歸安茅止生習于高陽孫少師道公。天啟二年,以大學士經略薊遼,置酒別親賓,會者百人。有客中坐,前席而言曰:「公之出,始吾為國慶,而今重有憂。封疆社稷,寄公一身,公能堪,備物自奉,人莫之非;如不能,雖毀身家,責難逭,況儉觳乎?吾見客食皆鑿,而公獨飯粗,飾小名以鎮物,非所以負天下之重也!」公揖而謝曰:「先生誨我甚當,然非敢以為名也。好衣甘食,吾為秀才時固不厭。自成進士,釋褐而歸,念此身已不為己有。而朝廷多故,邊關日駭,恐一旦肩事任,非忍饑勞,不能以身率眾。自是不敢適口體,強自勗厲,以至於今,十有九年矣。」 嗚呼!公之氣折逆奄,明周萬事,合智謀忠勇之士以盡其材,用危困瘡痍之卒以致其武,唐、宋名賢中,猶有倫比。至於誠能動物,所糾所斥,退無怨言,叛將遠人,咸喻其志,而革心無貳,則自漢諸葛武侯而後,規模氣象,唯公有焉!是乃克己省身、憂民體國之實心,自然而愾乎天下者,非躬豪傑之才,而慨乎有聞于聖人之道,孰能與於此?然唯二三執政,與中樞邊境,事同一體之人,實不能容。《易》曰:「信及豚魚。」媢嫉之臣乃不若豚魚之可格,可不懼哉? 黃岡杜蒼略先生,客金陵,習明季諸前輩遺事。嘗言崇禎某年,餘中丞集生與譚友夏結社金陵,適石齋黃公來遊,與訂交,意頗洽。黃公造次必于禮法,諸公心向之,而苦其拘也,思試之。妓顧氏,國色也,聰慧通書史,撫節按歌,見者莫不心醉。一日大雨雪,觴黃公于餘氏園,使顧佐酒,公意色無忤。諸公更勸酬劇飲,大醉,送公臥特室。榻上枕衾茵各一,使顧盡弛褻衣,隨鍵戶,諸公伺焉。公驚起,索衣不得,因引衾自覆薦,而命顧以茵臥。茵厚且狹,不可轉,乃使就寢。顧遂昵近公,公徐曰:「無用爾。」側身向內,息數十調,即酣寢。漏下四鼓,覺,轉面向外。顧佯寐無覺,而以體旁公。俄頃,公酣寢如初。詰旦,顧出,具言其狀,且曰:「公等為名士,賦詩飲酒,是樂而已矣。為聖為佛,成忠成孝,終歸黃公。」 及明亡,公縶于金陵,在獄日誦《尚書》《周易》,數月,貌加豐。正命之前夕,有老僕持針線向公而泣曰:「是我侍主之終事也。」公曰:「吾正而斃,是為考終,汝何哀?」故人持酒肉與訣,飲啖如平時。酣寢達旦,起盥漱更衣,謂僕某曰:「曩某以卷索書,吾既許之,言不可曠也。」和墨伸紙,作小楷,次行書,幅甚長,乃以大字竟之,加印章,始出就刑。其卷藏金陵某家。 顧氏自接公,時自懟。無何,歸某官。李自成破京師,謂其夫:「能死,我先就縊。」夫不能用。語在縉紳間,時以為美談焉。 [金棕亭曰;甘食悅色,人情所不能已者,而兩公淡嗜好之性,出於自然,故為千古第一流人物。覺閔仲叔之不受豬肝,顏叔子之蒸盡摍屋,尚未免為食色所累。望溪文直接史遷,今連綴二事,亦宛然龍門合傳之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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