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虞初新志 | 上頁 下頁 |
林四娘記 |
|
——三山林雲銘西仲《損齋焚餘》 晉江陳公寶鑰,號綠厓。康熙二年,任山東青州道僉事。夜輒聞傳桶有敲擊聲,問之,則寂無應者。其僕不勝擾,持槍往伺,欲刺之。是夜但聞怒詈聲,已而推中門突入,則見有鬼,青面獠牙,赤體挺立,頭及屋簷。僕震駭,失槍僕地。陳急出,訶之曰:「此朝廷公署,汝何方妖魅,敢擅至此?」鬼笑曰:「聞尊僕欲見刺,特來受槍耳。」陳怒,思檄兵格之。甫起念,鬼又笑曰:「檄兵格我,計何疏也?」陳愈怒。遲明,調標兵二十名守門。抵夜,鬼卻從牆角出,長僅三尺許,頭大如輪,口張如箕,雙眸開合有光,媻跚於地,冷氣襲人。兵大呼發炮矢,炮火不燃。檢韔中矢,又無一存者。鬼反持弓回射,矢如雨集,俱向眾兵頭面掠過,亦不之傷。兵懼奔潰。 陳又延神巫作法驅遣,夜宿署中。時臘月嚴寒,陳甫就寢,鬼直詣巫臥所,攫去衾氈衣褲。巫窘急呼救。陳不得已,出為哀祈。鬼笑曰:「聞此神巫乃有法者也,技止此乎?」遂擲還所攫。次日,神巫慚懼,辭去。自後署中飛炮擲瓦,晨昏不寧。或見牆覆棟崩,急避之,仍無他故。陳患焉。 嗣余有同年友劉望齡赴都,取道青州,詢知其故,謂陳曰:「君自取患耳!天下之理,有陽則有陰。若不急於驅遣,亦未擾擾至此。」語未竟,鬼出謝之。劉視其獰惡可畏,勸令改易顏面,鬼即辭入暗室中。少選複出,則一國色麗人,雲鬟靚妝,嫋嫋婷婷而至。衣皆鮫綃霧縠,亦無縫綴之跡,香氣飄揚,莫可名狀。自稱為林四娘,有一僕名實道,一婢名東姑,皆有影無形。唯四娘則與生人了無異相也。陳日與歡飲賦詩,親狎備至,唯不及亂而已。凡署中文牒,多出其手,遇久年疑獄,則為廉訪始末,陳一訊皆服。觀風試士,衡文甲乙悉當,名譽大振。 先是陳需次燕邸,貸京商二千緡。商急索,不能應,議償其半,不允。四娘出責之曰:「陳公豈負債者?顧一時力不及耳。若必取盈,陷其圖利敗檢,于汝安乎?我鬼也,不從吾言,力能禍汝!」京商素不信鬼,笑曰:「汝乃麗人,以鬼怖我?若果鬼也,當知我在京廬舍職業。」四娘曰:「廬舍職業,何難詳道?汝近日於某處行一負心之事,說出恐就死耳。」京商大駭,辭去。陳密叩商所為,終不泄,其隱人之惡如此。 性耽吟詠,所著詩,多感慨悽楚之音,人不忍讀。凡吾閩有訪陳者,必與狎飲。臨別則贈詩,其中度詞,日後多驗。有一士人悅其姿容,偶起淫念。四娘怒曰:「此獠何得無禮?」喝令杖責。士人歘然僕地,號痛求哀,兩臂杖痕周匝。舉坐為之請,乃呼婢東姑持藥飲之,了無痛苦,仍與歡飲如初。 陳叩其為神始末,答曰:「我莆田人也,故明崇禎年間,父為江甯府庫官,逋帑下獄。我與表兄某悉力營救,同臥起半載,實無私情。父出獄,而疑不釋。我因投繯以明無他,烈魂不散耳。與君有桑梓之誼而來,非偶然也。」計在署十有八月而別,別後陳每思慕不置。康熙六年,陳補任江南驛傳道,為餘述其事,屬記之。 林子曰:《左氏傳》言涉鬼神,後儒病其誣。餘竊疑天下大矣,二百四十餘年中,豈無一二人出於見聞所不及乎?今陳公綠厓,正士也,非能造言語者。且吾鄉士人,往往有親見之者。王龍溪雲:神怪之事,聖人不語。力與亂明明是有,怪與神豈得雲無?鬼能見形預人事,不可謂非神怪矣。然強魄暫留人間,終歸變滅,不能久存。是在精氣為物,遊魂為變之外,非可以常理推究,言有言無,皆惑也。此聖人所以不語也夫? [張山來曰:先君明季時客楚撫軍署中,賓客雜遝,室無空虛。旁有園,扃鐍甚固。先君謂眾客曰:「曷不遷入此中,俾稍稍舒眉乎?」或答曰:「此內有鬼,是以未敢耳。」因詢其狀,乃知前撫軍有女,及笄而死,遂葬此中。每際清風明月,輒見形于回廊曲檻間,徘徊徙倚,如不勝情。人懼其為祟,故常扃之。先君大喜曰:「審若是,是故我所禱祀而求者也!」遂請獨居其內,日以二小童給侍,夜則遣去,冀有所遇,而卒無見聞。事載《天山樓隨筆》。今林四娘獨能變現若此,則又何也?豈必無罪而冤死者乃能為厲耶?]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