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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藥園外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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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塘林璐鹿庵,《文瀔選本》 丁藥園先生,名澎,杭之仁和人也。世奉天方教,戒飲酒,而藥園顧嗜酒。飲至一石,貌益莊,言愈謹,人鹹異之。詩賦古文辭,自少年未達時,即名播江左。其後仲弟景鴻,季弟瀠,皆以詩名。世目之曰「三丁」。至香奩豔句,四方閨秀,尤喜誦藥園詩。 家有攬雲樓,三丁讀書處也。客乍登樓,藥園伏案上,疑晝寢。迫而視之,方觀書,目去紙才一寸,驟昂首,又不辨某某。客嘲之曰:「卿去丁儀凡幾輩?」藥園戲持杖逐客,客匿屏後,誤逐其僕。藥園婦聞之大笑。 一夕娶小婦,藥園逼視光麗,心喜甚,出與客賦定情詩。夜半披幃,薌澤襲人,小婦卒無語。詰旦視之,爨下婢也。知為婦所紿,藥園又大笑。 延陵大姓遣一姬,能詩,久誦藥園詩,誓曰:「主人令吾自擇配,願得如丁君足矣。」陽羨吳參軍,與丁世講也,詭以藥園意請約姬,姬許之。丁有侍兒,小字冬青,主謳,善鼓琴。主婦不悅,將遣,府吏納千金聘之。世方企羨兩女子已得所。久之,延陵姬登舟,泣曰:「吾旦夕冀事丁郎,為幕府紿入掖庭,緣已矣!」方扣舷墮水,冬青忽至。延陵姬道故,冬青亦泣曰:「吾故主人翁。」相對泣不止。護騎以告藥園,廢寢食者累月。然藥園數得孺子妾,猶鞅望。主婦賢,家人多不直丁君。 藥園居法曹,無事,日作詩。與宋觀察荔裳、施大參愚山、嚴黃門灝亭稱「燕台七子」,詩名滿京師。吏人竊其牘換鵝炙。灶下養思染指,不獲,明日訟於庭,藥園複賜吏人鵝炙。 時藥園官京師,猶守天方教,同官故以豬肝一片置匕箸。藥園短視,吏人以告,獲免。 上方冊立西宮,念無嫻典禮者,調入東省兼主客。主客即古典屬國也。貢使至,譯問主客為誰?廉知公,持紫貂銀鼠美玉象犀,從吏人易公詩歸國。長安縉紳以為榮。晨入東省,侍郎李公奭棠從東出,藥園從中入,瞠目相視。侍郎遣騶卒問訊,藥園趨謝。侍郎笑曰:「是公耶?吾知公短視,奚謝為?」藥園退而笑曰:「吾短視與詩名等。」 謫居東,崎嶇三千里,郵亭驛壁,讀遷客詩,大喜。孺子妾問曰:「得非聞賜環詔耶?」藥園曰:「上聖明,賜我游湯沐邑。出關遷客皆才子,此行不患無友。」久之,糧盡,餒而啼。孺子妾慰勞曰:「卿有友,必簞食迎若。」藥園笑曰:「恐如卿言,當先以酒療吾渴。」 初至靖安,蔔築東岡,躬自飯牛,與牧豎同臥起。然暇輒為詩,詩益溫厚,無遷謫態。國子藩公聞其名,欲枉見藥園,遲不往。一日,乘牛車入城,藥園車上執《周易》,驟遇藩公節,低頭讀《易》不及避。藩公歸,語陸子淵曰:「吾今得遇藥園先生矣!」子淵問故,藩公曰:「此間安有車上讀書,傲然不顧若此人者乎?必藥園無疑也。」嗣此西園飛蓋,必延藥園,飲酒賦詩,禮為上客。 然藥園亦困甚,塞上風刺入骨,秋即雨雪,山川林木盡白,河冰合,常不得汲。樵蘇不至,五日不爨,取蘆粟小米,和雪齧之。然孺子妾輒生子。當爾時,坐茅屋下,日照戶,如渥醇酒,然畏風不能視日。日哺,山鬼夜啼,饑鼯聲咽,忽聞叩門客,翩然有喜。從隙中窺之,虎方以尾擊戶。藥園危坐自若。 居東凡五遷,家日貧,詩日富。登臨眺覽,供其筆墨,作《歸思軒記》以寓意。友人林璐聞之,曰:「卿歸矣!曩者邯鄲道上呂仙祠,即盧生受枕處也。仕宦過者,疾驅去以避不祥。卿銜命過其下,停車徐步入。道人方坐蒲團不起。卿異之,索筆題壁曰:『向翁乞取還鄉夢,留得淩雲化鶴飛』之句,得非詩讖耶?」貽書報藥園,惘然悟。又一年始歸,果如林生言。 [張山來曰:敘瑣屑事,鬚眉活現,是頰上添毫手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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