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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瓢子傳


  ——華容嚴首升平子《瀨園文集》

  一瓢道人,不知其姓名。性嗜酒,善畫龍,敝衣蓬跣,擔筇竹杖,掛一瓢,游鄂渚間,行歌漫駡,學百鳥語,弄群兒聚詬以為樂。顧其神明映徹,怪准奇顏,髯疏疏起,吐語作洪鐘聲。有時衣新絳衣,從人假騶馬,擁大蓋,往來市中,觀者如堵。

  隆慶丁卯,居澧陽,年可七十。澧人異之,或具酒,蓄墨汁,乞一瓢子畫,不能得。一日飲龔孝廉園中,頹然以醉,直視沉吟久之。座中顧曰:「此一瓢子畫勢也。」一瓢子骨相既奇,如蛟人龍子,更卸衣衫,裸而起舞,顧謂座客:「為我高歌《入塞》《出塞》之曲。」又令小兒跳呼,四面交攻。已,信手塗潑,煙霧迷空,座中凜凜生寒氣,飛潛見伏,隨勢而成。署其尾曰「牛舜耕」。問其故,笑而不答。有飲一瓢子酒,年餘不能得其畫者;久之,畫一人科頭赤腳,踞地而遺,節骨隱起,作努力狀,以贈之。其善謔如此!信口輒成詩,間有異語,多奇中。澧人漸敬之,競饋問,皆受而棄之。

  華陽莊靖王請改館,一瓢子不可。所居無定處。一日宿文昌祠中,禮文昌像,作梵咒;像落壓其腦,乃遺書莊靖,請「速營黃腸,吾將老焉。」王如言為治木。木具,一瓢子坐其中,不覆,令人舁而過市,拱手大呼,與人言別。周遍街巷,遷郊外普賢庵,命眾曰:「可覆我?」眾不敢覆,視之,已去矣。遂覆而埋之,舉之甚輕,如空棺然。澧人為題石于澧水橋頭,署「畫龍道人一瓢子之墓」,蓋隆慶辛未七月也。

  或曰:一瓢子,少讀書不得志,棄去走海上,從軍征倭寇有功,至裨將。後失律,匿於群盜,出沒吳楚間。乃以資市妓十餘人,賣酒淮揚,所得市門資悉以自奉。諸妓更代侍之。日擁歌舞,具飲食以自豪。凡十餘年,始亡去。乞食湖湘間,終於澧。

  附:遊一瓢傳

  陳週二遊

  啟、禎之時,楚湖之南澧州,有遊食道人,衣結履穿,臭穢不可邇,求乞市中,每日得酒一瓢。風雨中輒醉臥道上,其言在可解不可解之間,或驗或不必驗,無甚異於人,人亦不之異。以其遊食,謂之「游道人」;以其喜酒一瓢,又謂之「遊一瓢」也。嘗醉中大言曰:「我善畫龍。」人或以紙試之,磨墨滿瓢,狂噀著紙,又以破袖漬塵濃塗,張紙空中,俟墨幹時,煙雲吞吐,鱗甲生動,有飛騰破壁之勢,得者至今寶之。

  偶華陽王過市,前驅呵斥不起。王曰:「得全於酒者得全於天也。天全之人,自非凡品。」輿致宮中,供養致敬。一日,忽舉手謝王曰:「吾祿食已盡,後事累王矣!」奄然長逝。王以兩石缸函其屍,葬之。半載後,有自都門來者,見遊在都,附書于王,果一瓢手跡。王異之,發其缸,空如也,因歎神仙之遊戲人間,而人不之識也。

  獨拙和尚,澧州人,目擊其異,並識其詩四絕。一曰:「磨快鋤頭挖苦參,不知山下白雲深。多年寂寞無煙火,細嚼梅花當點心。」二曰:「遊食多年不害羞,也來城市看妝樓。東風不管人貧賤,一樣飛花到白頭。」三曰:「破寺無僧好掛瓢,閒時歌舞醉吹簫。黃昏月落秋江裡,沒個人來問寂寥。」四曰:「門外何人喚老遊?老遊無事聽溪流。而今世事多荊棘,黃葉飛來怕打頭。」

  [張山來曰:予于《文瀔》中見嚴作,選後而瀨江陳子二遊,複以是作見寄。所紀事大同小異,因並錄之,以彰瑜、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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