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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齊守宮老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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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傯大令(友芝)常為餘言,其同年生有王君者,雅俊士也。會試後,就館晉陽,所居在巍樓之下。樓有狐仙,終年封閉。時聞樓上有嘻笑聲,行步聲。既久,與之習,初不以為異也。王生故豪於酒,工於詩,嘗儲美酒置案上。一夕既寢,簿燈未熄,忽見一美人憑案翻閱新詩,旋吸兩壺灑,傾之。須臾,頹然倒地,化為玄狐。王生乃揭帳徐起,抱狐置床上,以衾複之,而危坐吟詩不輟。 至四更許。狐已醒,宛轉複化為美人,見生大慚,起身欲走,王生止之曰:「今夕可共為樂,何必走也?」美人笑曰:「我塵心已斷千餘年矣,徒以耽詩嗜酒,為君所賣,令人赧然。然君故風雅士,我與君又比鄰也,他日不妨為清談良友。」遂瞥然而逝。其後每風月之夕,美人輒至,與生對談,所述古事多有與前史不合者。生問,「居此幾何年矣?」美人曰:「已千二百餘年矣。我乃北齊守宮狐也。始居鄴宮,常往來晉陽,後乃定居於此。上帝以我捨身護主,注名仙籍。今再修煉數百年,當可飛升。『王生曰:「吾聞南北朝時,北齊最淫虐無道,汝為之守宮,何也?』美人曰:「固也!以主德論之,當時南有梁、北有周『皆勝幹齊遠甚。以吾所事之主論之,彼乃兜率天宮仙女,偶謫人間,群仙以其入昏亂之世,選我守宮以護之。伊古以來,自天子諸侯以至卿相之家,皆有狐守宮,人自不見耳。」王生曰:「汝所事何人也?』美人曰:「北齊文宣皇后李祖娥也。後為趙郡李希宗第二女,生於魏孝莊帝二年己酉九月九日,名曰祖娥,即以為字焉。自其幼時,余入希宗之家為婢事之,亦旋知餘為狐也,呼餘為狐婢。 祖娥年十五,大丞相高歡聞其賢且美,納為次子太原公洋之夫人。洋兄澄為大將軍,見祖娥而驚豔之,乃以其意告洋,願得一近仙姝而已。洋懼禍,以告祖娥,祖娥日夜啼泣,欲自引決。余不得已,跪告祖娥,願以身代。祖娥大喜。餘聳身一變,態度舉止儼然李夫人也。是夕,余代夫人伴大將軍寢,大將軍甚喜,初不知為偽也。趙郡李氏故禮法名家,既聞祖娥失節,則大訾議之,祖娥亦無以自明也。其後,大將軍為奴所殺,太原公代其任,遂廢魏主,稱號大齊皇帝,立祖娥為皇后,余亦封為守官仙主。祖娥生二於,長曰太子殷,次日太原王紹德,皆溫雅韶秀,酷肖其母。而齊主昏暴淫酗,殺人如麻。後宮妃嬪稍不如意,或斷其首,或使左右裸而辱之。 惟于皇后則始終敬憚,所言必聽。然齊主性奇妒,椒房之中,雖宦者不許輒入。皇后出,則以珠旒蔽面,不使左右得見之。 祖娥性最慈仁,每見齊主嗜殺,或淒然不食,終日不言不笑。 齊主懼,每為之罷殺。或時以片言徐解上意,前後全活不下數萬人。齊主在位十年而殂,諡日文宣帝。其弟常山王演。弒太子殷而自立,逾一年殂。其弟長廣王湛代立。湛為王時,窺見李皇后之美,及即位,李皇后居昭信宮,湛欲逼淫之,不從。乃謂曰:『不從,將殺爾子。』後大懼,欲自殺。余複跪告祖娥,願以身代,聳身一變,態度舉止儼然李皇后也。於是齊主常入昭信宮,亦以余為李皇后也,頗甚得寵。如是者半年,每聞齊主入昭信宮,則祖娥倉皇藏匿,懼其久而覺也,乃與餘謀詐稱有身,以卻齊主,齊主果不復入宮。將及一年,齊主怪其久不生子,乃掩其不備,微服馳入昭信宮。是時,余方應東嶽之命,至海濱驅疫鬼,未及在宮保護。祖娥方憂思半晌,支頤而坐,見齊主茫然不識,錯愕視之。齊主怪其不為禮也,怒曰:『汝自稱有身,今子何在?』左右欲為解圍,乃詭對曰:『昨李皇后生女,一日即自死矣。』齊主愈怒曰:『爾殺我女,我何不殺爾兒。』立命左右執太原王紹德入宮,亂棒擊殺之。祖娥大哭,呼天不已。齊主命左右褫其衣挎,撻之。時值臘月嚴寒,祖娥身無寸縷,齊主手自撾撻之百餘下,流血淋漉而死,投之渠水。余方由東海還宮,忽見祖娥已罹酷禍,亟以真丹置其口中,煦以生氣,閱兩時而蘇。齊主命盛以絹囊,載以犢車,送入妙勝寺為尼。 時祖娥年三十四矣,遂終身蔬食,皈依佛教。餘亦朝夕調護,不離其側,凡養傷半年而愈。其後十五年,齊為北周所滅,後妃皆送入關,而周人素慕文宣李後之名,必欲得之。餘不得已,隨護西行,以重金賄周有司及宦者,後亦敝衣毀容,竟免入宮,置之長安尼寺。而高湛之後胡氏等,皆選入周宮,醜聲大播。越二年,祖娥得放還趙郡,蓋至是而其滴限始滿,其數十年禍患磨折,人所堪也。限滿之後,原可還天仙本位,惟其久染腥聞,非一朝夕可以湔滌,當其被撻之時,哀但驚懼,大損元神,是以滯於地仙,必靜攝幹餘年之後,乃可飛升,今亦為期不遠。 而餘三次設法護主,竟使謫仙完貞守節,群仙感之,上帝嘉之,已得注名仙篆,當與祖娥同時上升矣。『蓋王生所聞於狐者如此,以語莫君於傯。子傯曰:「吾觀《北齊書·李後傳》,言後容德甚美,夫趙郡李氏乃北方第一名家,後又素著賢德,固知姊姊腹大之語,雖後子太原王亦誤聽傳聞也。」因又曰:「狐言李後尚為地仙,則彼當知其所在矣。盍再詢之?」王生曰:「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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