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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宮老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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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初年,群寇蔓延秦隴。江西某生以拔貢從戎。一日,隨官軍逐賊終南山,窮搜蹤跡,塗徑幽險,日影西沉。某生單騎落後,彷徨無投宿處,遙望山坡隱約有人家,策馬赴之』僅有土室兩間。室外花草奇秀,泉石幽勝,系馬於樹,徘徊四矚。倏見一人自林中出,以薜蘿為衣,毛鬢蓬鬆,驚為怪物而避之。其人呼曰:「勿走!我乃人也。」返而視之,頭面皆有綠毫長七八寸,然疏而不密,見其本質嫣然,蓋一妍淑之女仙也。某生告以借宿意,女仙指土室曰:「此吾之敝廬也。」 然男女有別,因導往一石室使居之。俄而皓月騰輝,山空境寂。女仙呼某生坐石上,對談古今事。某生問女仙裡居年歲,女仙曰:「我漢宮舊婢也,居此已久,不復能記歲月矣。我本長安良家女,生於漢高帝入關之歲。惠帝四年,選立中宮。是的,帝姊魯元公主為宣平侯張敖妻,宣平侯前婦有一女,太后以其美且賢也,欲與張氏為重親『遂以黃金二萬斤為惠帝聘,立為皇后。我亦被選為宮婢,專司椒房之廁。漢制,凡宮中廁數十處,皆以閹人蠲除不潔,惟皇后燕寢之地,雖閹人不得輒入,故別設宮婢四人,我其一也。我侍張惶後十二年,每伺後將入廁,為之灑掃,為之揭裙捧匜,蠲除糞溺。久之,後悅餘勤謹,賞賜稠疊。會呂太后崩,大臣誅諸呂,立文帝,用曲逆侯陰謀,誣惠帝諸子為呂氏子,而盡殺之。幽廢張惶後於北宮,僅留侍女數人,餘乃被遣歸家。 是時,宮門扃譎牢固,每日僅啟小門片時,以通食物。餘乃背圓筐,手長饞,為除不潔者。晨起,隨食物入宮,皇后見余,悲喜交集。重賂閽者,出入始無所阻。餘誓終身不嫁,複侍後居北宮者十七年。後年四十二,無疾而薨。文帝用大臣議,葬之安陵旁域,不發喪飛不起墳、不用珠襦玉匣,其禮與待惠帝后宮諸美人無異。餘遞披髮入終南山,饑啖木實,渴飲泉水,常兀坐土室中。一日,忽見白雲護廬,一女仙冉冉而下,謂餘曰。 「張惶後巳歸無色界天,感汝忠誠,特貽神丹一粒,服之町常為地仙。」余自是遍體生毛,無寒暑,迄於今日不知幾經甲子也。」某生曰:『史言張惶後佯為有身,取後宮美人子名之,而殺其母,有之乎?」女仙曰:「此皆太后所為也。惠帝晚年多病,太后欲定人心,遂告大臣曰:『皇后已有身矣。『其後,大臣乃誣後佯為有身,實則後並不知有此事也。後配惠帝不及四年,無子乃其常理,而帝所幸後宮美人已先後生子七人,皇后性不妒忌,皆撫如己出口太后乃命後取其一人,立為太子。太后又恐其母有漏言,潛遣宦者縊殺之,後亦未之知也。少帝即位四年,乃自知非後所生,頗出怨言,太后幽殺之,而立常山王宏為後少帝,茲所以訛言紛起也。」 某生問:「張惶後既無大過,而廢處北宮何也?」女仙曰:「太后斂怨于大臣久矣,後實因太后而波及也。然太后臨朝八年,後多所匡正。太后誅諸大臣,又謀害代王、齊王等,後皆泣諫止之。太后欲引宣平侯與產、祿同秉政,後又為之力辭。及呂氏將作亂,張惶後斂諸門鑰,使產、祿等不得輒入殿門,呂氏遂敗。此其賢德,外廷亦有所聞,所以諸呂及樊伉等皆被誅,而張氏獨無恙。少帝兄弟皆被殺,而後但徙北官也。」某生曰:「張惶後親則帝嫂,義則母后,文帝獨無尊崇之禮,何也?」女仙曰:「一興一廢,疑忌之懷,賢者不免。當是的,或議賜後死,或議出後歸張氏。 文帝知其素性柔愨,無足深慮,故置後於北宮,而貶損其禮數,不以後禮供養。又遣一宦官一官婢監護北宮,此兩人揣摩時局,肆意陵侮。當惠帝之納後也,行問名之禮,呂太后賜後之名曰嫣。及是時,兩人於北官之宦官侍女,皆改其名曰嫣,並其姓名呼之,後亦默然無言。北宮有一小苑,花草幽勝,後每喜往瞻眺,二人曰:『彼幽廢之入耳,何得輒至殿外瞻眺?』因常鎖苑門。後每逢春秋佳日,必再四向二人請鑰,始得一往,由是鬱悶成疾。餘有一寶鏡,願觀之乎?」因袖出古銅鏡,噓之以氣,忽見鏡中千門萬戶,宮闕巍煥者,未央宮也。有一冕旒者,容貌秀偉,。臨御前殿,儀仗甚盛,宮娥數輩,扶一美人,服飾麗都,容儀端豔,向上三跪六肅。女仙曰:「此惠帝臨軒冊立皇后,後方謝恩也。」某生問:「此時皇后年幾何矣?」女仙曰:「惠帝四年,後年十四,然漢初以十月為歲首,若以夏正核之,乃在惠帝三年之冬,是後實年不過十三耳。」 某生曰:「後年十三,而如十六七者,何也?」女仙曰:「宣乎侯狀貌修頎,後早年長成,實肖其父,是以惠帝見而悅之。太后探帝意而立之。」某生複諦視,見未央宮內一殿陳設精麗,篆額日椒房。皇后方對鏡梳裝,鬢髮如雲,侍女數十人,奔走左右。房內有琴書織機,其首飾有玉珥、珠旒、金步搖之屬。冠上有一大珠徑六七寸,精光奪目。梳裝已畢,宮娥以禮服進,佩以瓊琚,帶以擊鑒。 女仙指示之曰:「此將朝太后也。後自正位中宮,每日黎明即起,傅姆為修容飾,朝太后官,上食如禮。禮畢,傅姆為述前訓及古德,言容功之教。至於鼓琴習書,每日皆有恆課,有專師。紡織為導民之本,亦宜習之。終日汲汲,幾無暇晷。名為皇后,實一女弟子耳。」 忽見後起立更衣,兩足露於裙下,其履式圓頭方底,織以翠羽,飾以金葉,綴以明珠,履長約五六寸。女仙曰:「此所謂遠遊之文履也,漢宮後妃皆用之。」某生始悟古者婦女之足,與男子無異雲。女仙複拭鏡噓氣,忽見宮中如發喪之狀,後與美人百余伏哭殿上,群臣數百人伏哭殿下。女仙曰:「此惠帝晏駕時也,張惶後年十七矣。」因指一素服端坐,面有剛猛之象者,曰:「此呂太后也。」 須臾,複見後素服在宮,支頤半晌,旁有一婦人年三十餘,若與後絮語者。女仙曰:「此後母魯元公主也。後居喪甚哀,水漿不入口者七日矣。故太后召公主入宮勸慰之。」複拭鏡噓氣,忽見宦者八人,以軟輿舁後,面有愁容。女仙曰:「此呂太后寢疾時,欲使後臨朝稱制。後自以稚齡守寡,是時年僅二十有五,不欲接見群臣,尤恐受產、祿、辟陽侯之狎侮,故往見太后,涕泣力辭也。」某生曰:「後之裝束,竟與老媼無異,昔何華麗,今何樸略也?」女仙曰:「後自守寡以來,撤環填,去簪珥,屏脂粉,每朝太后只禦青素布衫一襲。產、祿、辟陽侯等恒伏兩廂窺伺之,後意在白毀其容,首挽椎髻如老媼者,然彌覺澹豔如仙人,後亦益自危也口」於是複拭鏡噓氣,見未央宮北又一別宮,蓋北宮也。 庭階闃寂,侍女不過二三人,後方手執一編,焚香靜坐,女仙曰:「此時後居北宮已八年,年三十三矣。後早年多病,惠帝、太后常微名醫購珍藥為後療疾,迄未全愈。及入北宮,每召一醫,必敦請宦者轉奏天子,然後有司發管鑰,啟宮門納醫。醫官望風希旨,既不盡力,藥物亦以濫惡者充數。有時宦者斥後為假病,不肯轉奏。後誓不再御醫藥,臥病一年幾致不起。一日,忽理舊篋,得惠帝所遺煉神修性之書,服而習之,遂能導引辟穀,一年以後,已得仙訣矣。」 因複拭鏡噓氣,見一羽士徘徊北宮門外,瞻望久之,複有美人百余陸續向後再拜出宮。女仙曰:「此後年三十七歲,時惠帝后宮美人咸來拜別,羽士乃新垣平也。新垣平得寵于文帝,嘗過北宮哂曰:『此中有幽人焉,吾封侯之機在此矣。『於是入奏文帝,謂北宮有兵氣,恐不久有變。文帝曰:『彼一失勢幽廢之婦人,複何能為?惟惠帝后宮美人百余聚居北宮,怨氣所積,恐幹天和。『於是,下詔出惠帝后宮美人,皆令得嫁。新垣平力勸並出張惶後於外,且曰:『惠帝無後,嫁之亦可。『帝不許。於是,始覺新垣平之奸,後遂誅之,而夷其三族雲。」某生曰:「今觀後之端麗,雖碩人之詩、洛神之賦,不能罄其形容。即以豐頎而論,何百余美人竟無一及之者?」女仙曰:「此百余人在惠帝時。皆極一時之選,然每見張惶後未嘗不白慚也。」 某生方凝神注視,女仙忽索鏡袖之曰:「日已出矣。』某生欲商借其鏡,女仙笑曰:「子尚未悟邪?凡子所欲見者,須臾間皆見之矣。雖千萬年以來之事,在吾鏡中,猶須臾也。久借何為?「遂策某生之馬曰:「走!」馬乃絕塵而馳。須臾已歸大營,而前事恍如夢境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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