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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工奢侈之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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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嘗遇一文員老于河工者,為余談道光年間,南河風氣之繁盛。維時南河河道總督駐紮清江浦,道員及廳汛各官環峙而居,物力豐厚。每歲經費銀數百萬兩,實用之工程者十不及一,其餘以供文武員弁之揮霍、大小衙門之酬應、過客游士之餘潤。凡飲食衣服車馬玩好之類,莫不鬥奇競巧,務極奢侈。即以宴席言之,一豆腐也,而有二十餘種;一豬肉也,而有五十餘種。豆腐須於數月前購集物料,挑選工人,統計價值非數百金不辦也。嘗食豚脯,眾客無不歎賞,但覺其精美而已。 一客偶起如廁,忽見數十死豚枕藉於地,問其故,則向所食之豚脯一碗,即此數十豚之背肉也。其法:閉豚於室,每人手執竹竿追而抆之,豚叫號奔繞,以至於死,亟劃取其背肉一片,萃數十豚,僅供一席之宴。蓋豚被扶將死,其全體菁華萃於背脊,割而烹之,甘脆無比。而其餘肉,則皆腥惡失味,不堪複食,盡委之溝渠矣。客驟睹之,不免太息,宰夫熟視而笑曰:「何處來此窮措大,眼光如豆。我到才數月,手扶數千豚,委之如螻蟻,豈惜此區區者乎?」又有鵝掌者,其法:籠鐵於地,而熾炭於下,驅鵝踐之,環奔數周而死,其菁華萃於兩掌,而全鵝可棄也,每一席所需不下數十百鵝。有駝峰者,其法:選壯健駱駝,縛之於柱,以沸湯灌其背立死,其菁華萃於一峰,而全駝可棄。每一席所需不下三四駝。 有猴腦者,豫選俊猴,被以繡衣,鑿圓孔於方桌,以猴首入桌中,而拄之以木,使不得出,然後以刀剃其毛,複剖其皮,猴叫號聲甚哀,亟以熱湯灌其頂,以鐵椎破其頭骨,諸客各以銀勺入猴首中探腦嚼之。每客所吸不過一兩勺而已。有魚羹者,取河鯉最大且活者,倒懸于梁,而以釜熾水於其下,並敲碎魚首,使其血滴入水中,魚尚未死,為蒸氣所逼則擺首搖尾,無一息停。其血益從頭中滴出,比魚死,而血已盡在水中,紅絲一縷連綿不斷。然後再易一魚,如法滴血,約十數魚,庖人乃撩血調羹進之,而全魚皆無用矣。 此不過略舉一二,其它珍怪之品,莫不稱是。食品既繁,雖曆三晝夜之長,而一席之宴不能畢。故河工宴客,往往酒闌人倦,各自引去,從未有終席者。此僅舉宴席以為例,而其餘若衣服,若車馬,若玩好,豪侈之風,莫不稱是。各廳署內,自元旦至除夕,無日不演劇。 白黎明至夜分,雖觀劇無人,而演者自若也。每署幕友數十百人,遊客或窮困無聊,乞得上官一名片,以投廳汛各署,各署無不延請。有為賓主數年,迄未識面者。幕友終歲無事,主人夏饋冰金,冬饋炭金,佳節饋節敬。每逾旬月,必饋宴席。幕友有為棋博樗蒲之戲者,得赴帳房領費,皆有常例。 每到防汛緊急時,有一人得派赴工次三日五日者,則爭羨以為榮,主人必有酬勞,一二百金不等。其久駐工次與在署執事之幕友,沾潤尤肥,非主人所親厚者,不能得也。新點翰林有攜朝貴一紙書謁河帥者,河帥為之登高而呼,萬金可立致。 舉人拔貢有攜京員一紙書謁庫道者,千金可立致。嗟乎!國家歲糜巨帑以治河,而曩者頻年河決更甚於今日,竭生民之膏血,以供貪官污吏之驕奢淫僭,天下安得不貧苦?以佛氏因果輪回之說例之,則向之踞肥缺、飽欲壑者,安知其不為豚,為猴,為駝,為鵝魚也?餘又見一京員論清江浦之盛衰,今昔頓異,嘗切齒扼腕,謂漕運、河工:二者不復,天下不可得而治也。夫複漕運、河工,不過京員往來南北,足以潤其囊橐而已,而謂遂可治天下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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