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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寧人品


  張鵬翮,字運青,遂寧人,庚戍進士,館選,貌如好女子,諸同年皆戲弄之。癸醜,散館,先帝曰:「張某竟似戲旦。」改為主事。張素輕邪,甚至與人家奴博,且胡粉飾貌,搔頭弄姿,後以天語有戲旦之言,大慚,逐矯強修飾,自稱道學先生矣。入椒房幕,有傳其為椒房傾溺器者,由郎中外轉蘇州知府,未出國門,丁內艱,例未抵新任者服闋仍補原官,遂不發喪,蓋吉服坐黃堂者,七日而解官去,補兗州府,升河東運使,旋內擢至兵部督捕右理事官,皆椒房之力也。

  時北門(明)方與椒房傾軋,憎人及其儲胥,以遂甯私穢阿椒房事上聞,奉張某永遠停其升轉之旨。戊辰年,遣椒房、北門等六人至鄂羅斯定疆界,遂甯與海甯刑垣陳西安隨行,所以困苦之也。椒房勢稍振,思為遂寧量移一官,而吏部既奉停升之旨,不能為之地。遂寧遂以重賄結銓曹之好貨者,適大理寺少卿員缺,吏部巧于立言雲,除張某系奉旨停升之員,不行開列,外奉旨張某補授大理寺少卿。其得官皆不以正人品可知,豈濂洛關閩之心傳哉。

  未幾,抉浙江巡撫,改兵部侍郎,督學江南,升左都禦史、刑部尚書。江南總督即有河道總督之命,其家富可敵國,遂甯巧於取,又所曆皆美官,先帝頗信任之,如張志棟、張伯行、趙世顯、蔣陳錫等皆由遂寧薦之。于造膝時,俱得開府饋謝,動十萬計。然未幾皆叛,成不共之仇,蓋苦於遂寧之無厭也。籍椒房家,有遂寧所書字扇「沐恩門下小子張某,奉恩主老夫子命,百拜敬書」。先帝閱視河工,遂甯迎謁,入禦舟,先帝責其治河無狀,用人多私,遂寧免冠長跪,叩首曰:「臣孤蹤求皇上矜全。」先帝曰:「跪上來。」

  去御座咫尺,先帝出遂寧所書字扇,以字向遂甯,遂寧魂魄俱喪,先帝益輕其為人,命內監擠之于河,侍衛唾其面。後入為戶部尚書,轉吏部尚書,尤貪婪,而更佐之以刻薄。丁外艱,先帝慰留之,遂寧竟不具疏辭,先帝謂左都禦史揆敘曰:「朕雖雲奪情,張某並不疏辭,是無情可奪也。」近來九卿居高官即不復知有父母如張者甚多。遂寧始以求給假治喪為言,而終不去。先帝無微不燭,深知大僚皆戀位忘親者,而士氣糜爛,不可收拾矣。大行宴駕,今上尚未踐阼,虛已以聽,而政府禮臣無當上意者。遂甯時為六卿之長,大禮皆定於其手,顧不學無術,性又剛愎悍戾,大行去郊天僅二日,祝文已繕寫矣,上傳問九卿祝文將何如?遂寧曰:「應書嗣皇帝名。」上曰:「猶未禦極,奈何?」遂寧曰:「父作子述,誰敢有異議者。」

  上又傳問:「德妃尚未上尊號,即位向德妃行禮,宜何稱?」遂寧曰:「宜稱皇太后。」上雲:「大行初馭猶然德妃也。」遂寧曰:「世祖升遐,先皇繼體,大書曰:至皇太后前行禮,母以子貴,誰敢有異議者。」蓋世祖時,所謂皇太后,即太宗文皇后,而先帝之太皇太后也。先帝即位即,下詔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遂甯不通文理,又不虛心延訪,遂致皇太后竟無上尊號之詔,皇太后薨,人駭然不聞,有詔上皇太后尊號,而忽有皇太后哀詔,何也?上集九卿以下六品以上,上大行諡,有謂宜稱祖,有謂宜稱宗者,議未決,禮臣有主世宗之說者,眾頗以為然,而未敢昌言之,禮臣書二紙,一紙書祖字,一字書宗字,至遂寧前,遂甯奮筆于祖字紙上書曰:吏部尚書張鵬翮。附之者吏部左侍郎李旭升、左副都禦史金應璧、兵部郎中盧弘熹三人而已。

  宗字紙上,則戶部尚書田從典以下皆書。有微言世宗者,遂寧曰:「世宗非美諡也。」禮部左侍郎景日曰:『世字不美,何以處世祖?宗字不美,何以處太宗?」遂寧曰:「明日再議」,皆散去。次日複集,遂寧謂眾臣曰:「已定聖祖仁皇帝矣」,諸九卿有囁嚅者,遂寧曰:「謂先帝不足當此數字耶?是誹謗也,誰敢有異議者。」遂寧旋入政府。《泰誓》不可不看,《霍光傳》不可不讀也。

  其夫人妒悍之至,遂甯為部郎時,一日早朝歸,夫人訝其久不進內室,出戶私窺之,遂寧朝衣未脫,立于僕婦之床前,僕婦雙足長尺,架披肩上,裸而淫之。夫人持皮鞭直入,遂寧朝衣冠,偕寸絲不掛之僕婦跪受責。又夫人未至京時,遂寧娶妾已生女,其夫人來,俟遂寧出門,即呼媒媼賣妾,並令攜女去,至今不知所之。夫人之性最貪,為浙撫河督時,賣獄鬻官幾於對開。幕府如廣西之孫延齡、孔四貞也,長子張懋誠,丁卯舉人,官給諫,次子張懋齡,為河工同知,暴虐妄亂,過於乃父,而懋齡尤甚。孫張勤望,以任子補順天通判,庸惡陋劣,祖為塚宰,日與書辦香火定盟,凡吏部事無不關通受賄。孫張□□以捐納為廣東布政司,經歷齷齪鄙穢,無志下材,所謂一蟹不如一蟹者。餘嘗謂宜以刻薄寡恩、頑鈍無恥二句為對聯,贈遂寧,有雲猶未足以盡其為人。如汝人才皆為令僕矣,草澤中英雄思之能無短氣哉!

  五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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