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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林兵備


  三月十六日,榆林參議道朱曙蓀來,縱談良久。朱故由詞林特簡監司,以事至西安,同寓開元寺僧房,相距不數步,餘曰:「榆林古稱重鎮,為天下勁兵處,固百戰之地也。近來兵備何如?」

  朱歎曰:「榆林為全陝關隘,李闖之亂,圍榆林頗久,城中有精甲數萬,且多世將,鹹出私財募家丁,無不一以當十者。李闖未至之先,諸世將皆遠糴糧食為固守計,若使外有一矢之援,城安得破!至本朝,王輔臣起兵反,寧夏諸城皆為所陷,惟榆林死守不下,陝東得全。今承平已久,諸事廢弛,風卷沙土與城平,人往往騎馬自沙土上入城,城門無用之物。某蒞任後,即會同總兵官,捐貲募民去沙,今雖雉堞儼然,然離城僅三丈許,無論一年之後,風卷沙聚,其與城平如故。即使沙不至城垣,而三丈之外沙有高於城者,據沙埠以巨炮擊城,城不能守,此一患也;當時有城河故道,河流甚迅,沙可隨之而去,今河道久湮, 浚之非五六萬金不可。無帑可動,無俸可捐,此二患也;榆林向有重兵,且戌卒更番防守,今止榆林鎮標三千,而實則二千餘人,此三患也;連年旱饉,不入正供,且有借倉穀者,其填溝壑者十之二三,流亡者十之五六。去年稍得雨雪,頗有還鄉耕種者,本年之催科,百姓巳不樂受,而又加之以帶征,而又加之以還倉谷,穀重每鬥四錢、五錢不等。榆林沙磧之地,下種一鬥所收不過三鬥,經歲勤劬,不足供一家之食。急公固是難事,溝壑者溝壑,流亡者流亡,死者不能再生,散者不能即聚,有司計無出,則取死者散者之親族而桁楊桔桎之,孑遺之民皆以不死不散為恨。借倉谷時,大率十家連保,一家不還,九家代償,尚是情理所有。今十家中有死者,有散者,所存止一二家,而責償八九家之倉谷,還穀者受非常之苦,散于四方者聞之,尚肯安居樂業乎?此四患也;榆林道標舊役兵三百,今巳奉裁,所存吏胥數人,愚駿不曉事,且手不能搏一雞,何以彈壓?此五患也;榆林仰食於綏德、米脂諸州縣,每晨有以米麥貿易者,不過驢子數十馱而己,一日不來,通城之人皆枵腹矣。當年世將饒於財,家有蓋藏,有事即廣糴瞻民以為持久之策。今城外堡寨十室九空,城內求溫飽之家而不多得,此六患也。萬一有意外之變,不必賊騎如林也,一夫奮臂而呼,其城定碎,全陝皆震矣。莊涼監司將洞以私財募鄉勇二千人,精兵甲於兩陝,某書生遭際聖明,畀以重任,家無儋石之蓄,言如鴻毛之輕,欲去不能,欲留不可,惟有槌胸嘆息而已。」

  惘然者久之,餘曰:「曆觀古來秦地之亂,不在民變,而在兵嘩。既曰民矣,無甲胄足以自衛,無弓刀足以傷人,無軍法則其心不齊,無部伍則其隊必亂,而且有父母妻子之足戀,有田園廬舍之可安。兵則不然,闖、獻諸賊,皆起於裁兵,其明驗也。計惟止告總戎,嚴扣克,禁虛糧,選技勇,習騎射。勝兵三幹,不但可以捍禦一城,且可以援剿四境矣。」朱曰「見兵皆老弱不堪,遽易之反生不測,此亦非旦夕事也。」

  朱名曙蓀,字景光,四川嘉定州人。辛卯舉人,癸已進士,以編修出為榆林參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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