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緬甸歸誠本末(8)


  三十三年春,明瑞自猛籠取道大山土司以歸。猛籠糧尚多,而牛馬俱盡,無可馱運,人各攜數升,餘皆火之。將至大山,又有蠻化之捷。先是,賊之綴我也,每夕駐營猶相距十餘裡不敢近。至是,我兵營於蠻化山巔,賊即營於山半。明瑞浩然曰:「賊輕我甚矣,若不決一死戰,益將肆毒於我,無噍類矣。」賊久識我軍號令,每晨興,我三吹螺而啟行,賊亦起而追我。明日仍吹螺者三,而我兵盡伏於箐中以待,毋得有一人留營者。令既下,翌日三螺畢,賊果謂我兵已行也,爭蟻附而上。我兵萬眾突出,槍炮聲如雷,賊惶遽不及戰,輒反走,趾及頂背,自相蹴踏,死者無慮二千餘人,我兵乘勢擊殺又一二千人,坡澗皆滿。

  是役,我兵傷者數人,總兵李全受傷死。自是賊不敢近數日,每夜在數十裡外轟大炮數聲而已。而賊之先一日過者,已柵于要路,明瑞留五日,以所得牛馬分犒軍士畢,行至其處,則已攻不能拔。有波龍人引以間道,始得出。過波龍老廠,新廠是貴家所采銀處,居民遺址盡數十裡,計當日廠丁不下數萬,已皆為賊沖散盡,愀然者久之。而賊複增兵追至。

  是月,木邦兵潰。上年十二月,珠魯訥駐師木邦,分撥參將王棟赴錫箔擺台站,索柱赴宋賽擺台站,守備郭景霄于天生橋擺台站,丁醜皆起程。甲申,索柱偵得有賊兵至語,即前進,遇賊戰,路阻,丙戌,退守錫箔橋。正月辛卯,賊數百來攻,次日賊數千至,以大炮攻,守備郭景霄方渡河接索柱營,見賊西面來攻,即潰,參將王棟營兵亦潰。索柱等沖出,次日總兵胡大猷之師複潰於葫蘆口,索柱陣亡。

  辛醜,賊鋒及木邦,參贊珠魯訥誓死率文武七十人出禦,乃付印及御賜將軍之寶匣于陳元震,言我死汝以是歸。元震懼,即偕郭鵬沖逃入內地。珠魯訥出師,隔河遇賊,歸而欲以印徵兵,而元震已齎印遁。因移知巡撫鄂甯,鄂寧即參奏。得旨以叛論,置極典。明日壬寅,賊大至,珠魯訥自剄,執楊重英,我兵大潰,總兵胡大猷與胡邦佑鹹陣歿,廣南府經歷許景淹亦自剄死。木邦一路,台站俱斷,其賊首乘勝率猛密、木邦二路之眾,畢集于明將軍壘。明瑞行抵小猛育,賊已蝟集,不下四五萬人,我兵當分七營,而環視四圍皆賊也。而額爾登額尚駐兵宛頂,去小猛育僅一舍,竟擁兵不救。明瑞遣卒探路,曰:「路旁已有賊柵矣。」

  乃命諸將達興阿、本進忠等率軍士乘夜出,而身自拒賊,相從者領隊大臣觀音保、紮拉豐阿,總兵哈國興、常青、德福及巴圖魯侍衛數十人,親兵數百人。及晨,血戰于萬賊中,無不一當百。已而紮爾豐阿中槍死,巴圖魯侍衛皆散,副都統德森保竟降賊。觀音保發數矢連殪數賊,尚餘一矢欲複射,忽收而策馬向草深處,以其鏃刺喉死,恐矢盡無以自戕而被執也。明瑞身負數傷,亦慮落賊手,力疾行,距戰處已二十裡,氣僅屬,乃從容下馬,手自割發授家人使歸報,而自縊於樹下。家人以木葉掩其軀而去。二月之十日也,計自章子壩與賊接戰,賊日增,我兵日少,孤軍無援,轉戰五六十日,未嘗一敗。明瑞晨起即躬自督戰,且戰且撤,及歸營率以昏時,勺水猶未入口。糧久絕,僅啖牛炙一臠,猶與親隨之戰士共之。所將皆饑疲創殘之餘,明瑞體恤備至,有傷病者,令士練舁以行,不忍棄,故雖極困憊,無一人有怨志。及其死也,非不能自拔出,蓋以阿瓦未平,懼無以返命。上亦有全師速出之旨,而路阻不得達,遙望闕庭,進退維谷,故傍皇輾轉,決計以身殉。又不忍將士之相隨死也,結隊徐行,持重自固,使賊不能覆我。直至小猛育,去宛頂不過二百里,計將士皆可到,然後遣之出,而自以身死賊中,嗚呼!此意良可悲矣。

  方軍勢日蹙時,鬥愈力,嘗謂諸將曰:「賊已知我力竭,然必決死戰者,正欲賊知我國家威令嚴明,將士用命。雖窮蹙至此,無一人不盡力,則賊知所畏,而後來者易於接辦。」此其謀國之深猷,尤非徒慷慨赴死者所可同日語矣。癸酉,兵將至宛頂者已多,時巡撫鄂尚未知將軍陣亡的耗,即將「額爾登額、譚五格逗遛不進失誤軍機,及得將軍聲息並不通知內地,實屬有心貽誤」具劾。奉旨俱逮問。

  越數日,得將軍凶問上聞,上震悼,賜恤立祠。後於四月中,命侍衛兵弁及將軍明瑞之家人數人赴猛育尋收將軍遣骸,歸葬京師。額爾登額解赴京,上親訊,額尚以無糧對。上愈怒,廷訊時,譚五格自稱老臣,上命侍衛撻至數百,額爾登額論磔刑。明瑞喪到日,上親奠於郊,即用額爾登額以享之,譚五格亦正法。是月,命協辦大學士阿裡袞來滇協辦軍務,即授為參贊,以鄂甯為總督,調江蘇巡撫明德為雲南巡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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