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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壯烈戰跡


  閩中固積富區,自總督雅德、伍拉納等驕奢貪縱,吏治廢弛,下屬習為懈怠,海中盜艇猖獗,鯨鯢日盛。閩中水師懦怯,莫敢與攖,提督倪斯得老而耄,不諳紀律,惟令士卒避寇而已。故蔡牽、朱 濆等嘯聚海濱,兵至十萬,於乙丑冬突入臺灣,賴浙江提督李公長庚抵死禦之,臺灣得以恢復。公,同安人,由武科起家,出為浙江副將。

  福文襄王康安見而奇之,時安南阮光平陰叛本朝,命其夷官等入中國海面擄劫,以充其國帑,王命公往擒之。公曰:「官船釘疏板薄,不能衝突波濤,長庚願傾家造船,以適其用。惟火藥非私家所有,願公賜之,其餘不費官絲毫物也。」王大悅,奏署總兵銜,並賜銀數萬。

  公乃造海船數十艇,不加鏤飾,與客船無異,率兵三千,尾追夷艇。夷人以為客舶,遂返舟與之敵。公乃旗鼓突出,聲振數裡。加以颶風大作,海濤洶湧,公士卒百倍,槍炮驟發,賊舶驚潰,覆船數百殆盡,俘斬數千人,生擒夷偽官倫貴利等以獻。王優獎之,請命於朝。任海壇總兵,浙撫阮西元倚為左右手。公雖武人,好讀書,樂靜坐,與阮公唱和無虛日。

  臺灣之役,公已將蔡牽賊艇圍于鹿耳門,計日可擒。其時所率多閩兵,公浙中精兵只五百余人,蔡牽以賧錢四百余萬遍豢閩中將卒,諸將遂解體,不為力戰。數日,牽遣孌童蹈小船偽獻降書,欲效郭循之策。公覺之,抵書於地,褫衣刃見,公立誅之。是晚大風雨,蔡牽乘勢解纜而去,公方飲酒,立傾杯整隊進,閩中兵無不披靡,莫有繼者。公太息曰:「朝廷養兵百餘年,一旦用之,乃反為賊之間諜,諸將帥果何為者?」因全軍而歸。

  閩督阿林保置酒與賀,筵間從容笑語曰:「海上事易為掩飾,如公以蔡牽假首至,余即飛章露布,不惟公居首功,吾亦當受帷幄之賞。如此則海氛告成,此局易了,豈不勝衝突鯨濤,僥倖于萬一哉!」公奮然曰:「於清端之捉賊,姚制府之用兵,長庚所知也。石三保、聶人傑之擒,長庚所未解者。皇上之所以委任長庚者,蓋欲使永靖海氛,以綏民命,其成功與否則天也。公以文吏,徜徉中外,故宜幸其事,早蕆其功,僕則視海舶如廬舍,不畏其險也。公今以逗撓劾長庚之罪,他日以覆舟諱長庚之死,皆維公命之是從也。僕一武夫,猶知以死報國,公以世臣名族,揚曆封疆,縱未嫻於軍旅,亦罔識忠孝二字乎?公何其淺視僕也?」遂推幾而出。

  其幕客諫曰:「將軍誤矣!自閩、粵用兵以來,生靈糜爛者,幾數百余萬,皆以蔡牽一人故也。今或假傳其授首,以博天顏之喜;或羈縻以官爵,收其桑榆之效。則其局可了,將軍宴坐衙齋,緩帶投壺,不亦樂乎?定必冒風濤之險,必欲涸其巢宅,一旦颶風阻路,音耗莫通,糧餉莫繼,士卒散亡,縱竭將軍一人之力,難以敵猰貐百萬之師。倘稍失利,大吏朦朧奏之,將軍必遭獄吏之辱矣!」公慨然曰:「君不聞王彥章『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之語乎?僕雖不肖,願與蔡牽同日死,不願與其同天生也。」閩督故恨之切齒。至漁山之戰,公舶遭風失信,阿遂誣公逃、寇不知所之入奏。賴阮公以公受傷入告,上優詔獎之。

  後於丁卯十二月二十五日戰于黑水洋時,蔡牽以三舟艤島去公艇半裡耳,寇勢已窮迫,公因山為壘,以逸待勞,舟師四面圍之,計日以擒。而閩督以飛檄催戰,動以逗撓為詞,幕客勸公封章以奏。公斫舷怒曰:「大丈夫以死報國,不受唾面之辱也!」因整軍進。下令軍皆持短兵,以為必死計。及戰,浙軍無不一當百,有卒校跳牽船上,牽幾被其擒,以眾寡不敵,死之。而牽奴林小<豸回>素識公面,暗中指示,由篷窗中出火槍中公胸。公茹痛呼諸將部署其事曰:「諸君不殺此賊,老夫死不瞑目矣!」因長號而終。

  事聞,上震悼,封一等壯烈伯,諡忠毅,祀昭忠祠。公卒後二年,公部將邱公良功、王公得祿等,率公舊卒,建功海上。時閩督易以方保岩制府維甸,與二將合志殲賊。戴文端公衢亨時掌樞柄,凡所請,無不立時俞允,中無阻撓,二將得以用命。蔡牽投海死,其子小仁獲而奴之,海氛遂平。然皆由公裹血茹瘡,大小百余戰於驚濤怒浪之中,使賊無以休息,其精銳日見耗亡,是以繼之者奇功之易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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