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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全素


  吳全素,蘇州人,舉孝廉,五上不第。元和十二年,寓居長安永興裡。十二月十三日夜,既臥,見二人白衣執簡,若貢院引牌來召者。全素曰:「禮闈引試,分甲有期,何煩夜引?」使者固邀。不得已而下床隨行,不覺過子城。出開遠門二百步,正北行,有路闊二尺已來,此外盡目深泥。見丈夫、婦人、捽之者、拽倒者、枷杻者、鎖身者、連裾者、僧者、道者、囊盛其頭者、面縛者、散驅行者,數百輩皆行泥中,獨全素行平路。

  約數裡,入城郭,見官府,同列者千餘人,軍吏佩刀者分部其人,率五十人為一引,引過,全素在第三引中。其正衙有大殿,當中設床幾,一人衣緋而坐,左右立吏數十人。衙吏點名,便判付司獄者、付磑獄者、付礦獄者、付湯獄者、付火獄者、付案者。聞其付獄者,方悟身死。見四十九人皆點付訖,獨全素在,因問其人曰:「當衙者何官?」曰:「判官也。」遂訴曰:「全素恭履儒道,年祿未終,不合死。」判官曰:「冥司案牘,一一分明。據籍帖追,豈合妄訴!」全素曰:「審知年命未盡,今請對驗命籍。」乃命取吳郡戶籍到。檢得吳全素,元和十三年明經出身,其後三年衣食,亦無官祿。

  判官曰:「人世三年,才同瞬息,且無榮祿,何必卻回!既去即來,徒煩案牘。」全素曰:「辭親五載,得歸即榮,何況成名尚餘三載?伏乞哀察。」判官曰:「任歸。」仍誡引者曰:「此人命薄,宜令速去。稍以延遲,即突明矣。」引者受命,即與同行。出門外,羨而泣者不可勝紀。

  既出其城,不復見泥矣。複至開遠門,二吏謂全素曰:「君命甚薄,突明即歸不得,見判官之命乎?我皆貧,各惠錢五十萬,即無慮矣。」全素曰:「遠客又貧,如何可致?」吏曰:「從母之夫,居宣陽為戶部吏者,甚富,一言可致也。」既同詣其家。二吏不肯上階,全素入告。其家方食煎餅,全素至燈前,拱曰:「阿姨萬福。」不應,又曰:「姨夫安和。」又不應。乃以手籠燈,滿堂皆暗。姨夫曰:「何不拋少物?夜食香物,鬼神便合惱人。」全素既憾其不應,又目為鬼神,意頗忿之。青衣有執食者,其面正當,因以力掌之,應手而倒。家人競來拔發噴水,呼喚良久方悟。

  全素既言情不得,下階問二吏。吏曰:「固然,君未還生,非鬼而何?鬼語而人不聞,籠燈行掌,誠足以駭之。」曰:「然則何以言事?」曰:「以吾唾塗人大門,一家睡;塗人中門,門內人睡;塗堂門,滿堂人睡。可以手承吾唾而塗之。」全素掬手,二吏交唾。逡巡掬手以塗堂門。才畢,滿堂欠伸,促去食器,遂入寢。二吏曰:「君入,去床三尺立言之。慎勿近床,以手搖動,則魘不悟矣。」全素依其言言之。其姨驚起,泣謂夫曰:「全素晚來歸宿,何忽致死?今者見夢求錢,言有所遺,如何?」其夫曰:「憂念外甥,偶為熱夢,何足遽信!」又寢,又夢,驚起而泣。求紙於櫃,適有二百幅,乃令遽剪焚之,火絕,則千緡宛在地矣。二吏曰:「錢數多,某固不能勝。而君之力,生人之力也,可以盡舉。請負以致寄之。」全素初以為難,試以兩手上承,自肩挑之,巍巍然極高,其實甚輕。乃引行寄介公廟,主人者紫衣腰金,敕吏受之。

  寄畢,二吏曰:「君之還生必矣。且思便歸,為亦有所見耶?今欲取一人送之受生,能略觀否?」全素曰:「固所願也。」乃相引入西市絹行南盡人家,燈火熒煌,嗚嗚而泣,數僧當門讀經,香煙滿戶。二吏不敢近,乃從堂後簷上,計當寢床,又抽瓦折椽,開一大穴。穴中下視,一老人氣息奄然,相向而泣者周其床。一吏出懷中繩,大如指,長二丈余,令全素安坐執之,一頭垂於穴中,誡全素曰:「吾尋取彼人,人來,當掣繩。」遂出繩下之,而以右手捽老人,左手掣繩,全素遽掣出之,拽於堂前,以繩囚縛。

  二吏更荷而出,相顧曰:「何處有屠案最大?」其一曰:「布政坊十字街南王家案最大。」乃相與往焉。既到,投老人于案上,脫衣纏身,更上推撲。老人曰苦,其聲感人。全素曰:「有罪當刑,此亦非法;若無罪責,何以苦之?」二吏曰:「訝君之問何遲也?凡人有善功清德,合升天堂者,仙樂彩雲、霓旌鶴駕來迎也,某何以見之?若有重罪及穢惡,合墮地獄者,牛頭奇鬼鐵叉枷杻來取,某又何以見之?此老人無升天之福,又無入地獄之罪,雖能修身,未離塵俗,但潔其身,淨無瑕穢。既舍此身,只合更受男子之身。當其上計之時,其母已孕,此命既盡,彼命合生。今若不團撲,令彼婦人何以能產?」又盡力揉撲,實覺漸小,須臾,其形才如拳大,百骸九竅,莫不依然。

  於是依依提行,逾子城大勝業坊西南下東回第二曲北壁,入第一家,其家複有燈火熒煌,言語切切,沙門二人當窗讀《八陽經》。因此不敢逼僧,直上階,見堂門斜掩,一吏執老人投于堂中,才似到床,新子已啼矣。

  一吏曰:「事畢矣,送君去。」又偕入永興裡旅舍。到寢房,房內尚黑,略無所見。二吏隨自後,乃推全素,大呼曰:「吳全素!」若失足而墜,既蘇,頭眩苦,良久方定。而衙鼓方動。姨夫者自宣陽走馬來,則已蘇矣。其僕不知覺也。乘肩輿憩于宣陽,數日複故,再由子城入勝業生男之家,歷歷在眼。

  自以明經中第,不足為榮,思速侍親。蔔得行日,或頭眩不果去,或驢來腳損,或雨雪連日,或親故往來,因循之問,遂逼試日。入場而過,不復以舊日之望為意。俄而成名,笑別長安而去。

  乃知命當有成,棄之不可;時苟未會,躁亦何為?舉此端,足可以誡其知進而不知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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