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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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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士變相不一,而世所崇奉者,白衣為多,亦有《白衣觀音經》,雲專主祈嗣生育之事。此經《大藏》所不載,不知其起何時也。餘按《遼志》有長白山,在冷山東南千余裡,蓋白衣觀音所居。其山鳥獸皆白,人不敢犯,則其奉祀從來也。 真武即玄武也,與朱雀、青龍、白虎為四方之神,宋避諱,改為真武。後因掘地得龜蛇,遂建廟以鎮北方,至今香火殆遍天下,而朱雀等神,絕無崇奉者,此理之不可曉。 劉昌詩《蘆浦筆記》載草鞋大王事,甚可笑。初因一人桂草屨於樹枝,後來者效之,累累千百,好事者戲題曰《草鞋大王》,以後遂為立祠,大著靈異。其人複過,怪而叩之,則老鋪兵死而為鬼,憑於是也。大凡妖由人興,人崇信之,即本神未必降,而它鬼亦得憑藉之矣。故村穀荒祠,不可謂無鬼神也。 今佛寺中尚有清淨謹嚴者,其供佛像,一飯一水而已,無酒果之獻,無楮陌之焚,無祈禱報賽之事,此正禮也。至觀音祠,則近穢雜矣,蓋愚民徼福者多,求則必禱,得則必謝,冥楮酒果,相望不絕,不知空門中安所事此?良可笑也。然猶齋素也,其他神祠,則牲醪脯糗,爛然充庭,計所宰殺物命,不計其數,不知神之聰明正直亦惻然動念而嘔噦之否耶? 江河之神多祀蕭公、晏公,此皆著威靈,應受朝廷敕封者。蕭撫州人也,生有道術,沒而為神。」閩中有拿公廟,不知所出。金陵有宗舍人,相傳太祖戰鄱陽時,一棕纜也,鬼憑之耳。北方河道多祀真武及金龍四大王。南方海上則祀天妃雲。其它淫祠,固不可勝數也。 天妃,海神也。其謂之妃者,言其功德可以配天雲耳。今祀之者,多作女人像貌,此與祠觀音大士者,相同習而不覺其非也。至於杜子美、陳子昂皆以拾遺訛為十姨,儼然婦人冠帔,不尤堪捧腹耶?一雲:「天妃是莆田林氏女,生而靈異,知人禍福,故沒而為神。」余考林氏生宋哲宗時,而海之有神則自古已然,豈至元後而始有耶?姑筆之以存疑。 羅源、長樂皆有臨水夫人廟,雲夫人,天妃之妹也。海上諸舶,祠之甚虔,然亦近於淫矣。大凡吾郡人尚鬼而好巫章,醮無虛日,至於婦女,祈嗣保胎,及子長成,祈賽以百數,其所禱諸神亦皆裡嫗村媒之屬,而強附以姓名,尤大可笑也。 男子之錢財,不用之濟貧乏,而用之奉權貴者多矣。婦女之錢財,不用之結親友,而用之媚鬼神者多矣。然患難困厄,權貴不能扶也;疾病死亡,鬼神不能救也,則亦何益之有哉? 箕仙之蔔,不知起於何時,自唐、宋以來,即有紫姑之說矣。今以箕召仙者,裡巫俗師,即士人亦或能之。大率其初皆本於遊戲幻惑以欺俗人,而行之既久,似亦有物憑焉,蓋遊鬼因而附之,吉凶禍福,間有奇中,即作者亦不知其所以然也。余友人鄭翰卿最工此戲。萬曆庚寅、辛卯間,吾郡瘟疫大作,家家奉祀五聖甚嚴,鄭知其妄也,乃詐箕降言:「陳真君奉上帝敕命,專管瘟部諸神。」令即立廟於五聖之側。不時有文書下城隍及五聖。愚民翕然崇奉,請蔔無虛日。適閩獄失囚,召箕書曰:「天綱固難漏,人寰安可逃?石牛逢鐵馬,此地可尋牢。」無何,果于石牛驛鐵馬鋪中得之。名遂大噪,遠近祈禳雲集。時有同事數人,皆余友也,余笑問之,諸君亦自詫,不知其何以中也。洎數年,諸君倦於應酬,術漸不靈矣。然裡中兒至今不知其偽也。 新安諸生,同塾中,有學召箕者,於塾中作之。有頃鬼至,問休咎畢,而不得發遣之符,鬼不肯去。問之,曰:「我遊鬼也,為某處城隍送書,適君中途見召。今不得符驗,何以得歸?」諸生無如之何。鬼日夜哀嘯溷嬲,同學者皆驚散,逾月余,一道人善符錄,為書一道焚之始去。世間鬼神之事未嘗無也。 世傳箕詩亦極有佳者,想是才鬼附之,不然,作者偽也。余在東郡功曹,有能召呂仙者,名籍甚。余托令代蔔數事,既至,讀其詩,不成章,笑曰:「豈有呂純陽而不能詩者乎?」它日又以事蔔,則筆久不下,扣之,徐書曰:「渠笑我詩不佳。」然此鬼能知餘之笑彼,而終不能作一佳詩相贈。且後來之事亦不甚驗。始知俗鬼所為,而乃托之呂先生,呂何不幸哉! 人平日能不殺生,亦是佳事。一切果報,姑置勿論,但生動遊戲,一旦斃之刀俎,自所不忍。今人愛惜花卉者,偶被摧折,猶懊惱竟日,況血氣之倫乎?但處世有許多交際,力未能繼,且肉食已久,性有不報耳。平時居家,當禁其大者。如牛所不必言,羊豕之屬,市之可也;雞鴨之類,祭祀燕享,付之庖廚可也。自奉疾病之外,不復特殺,亦惜福之一端也。 已既戒殺,則于子孫家人當以義理曉諭之,使之帖然信從,不必專言報應,反啟人不信之端矣。余嘗見新安一富室戒特殺,而三牲之奉,朝夕不絕,責家人市已殺者,家人私豢養之,臨期殺以應命,而利其腹中所有。又見吾郡一友人佞佛最篤,殺禁甚嚴,而子侄鵝鴨成群,肉食自若,宰殺皆絞其頸,使不聞聲,其為冤苦,甚於刀俎,傍觀者莫不竊笑,而二人終不悟也。又有巨室子弟,居親之喪,飲酒食肉自如,而祭祀之日,吝於用財,靈幾之前,果菜而已。此又名教之罪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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