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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今龍泉窯,世不復重,惟饒州景德鎮所造,遍行天下。每歲內府頒一式度,紀年號於下。然惟宣德款制最精,距迄百五十年,其價幾與宋器埒矣。嘉靖次之。成化又次之。世宗末年所造金 籙,大醮壇用者,又其次也。

  宣窯不獨款式端正,色澤細潤,即其字畫亦皆精絕。餘見御用一茶盞,乃畫「輕羅小扇撲流螢」者,其人物毫髮具備,儼然一幅李思訓畫也。外一皮函,亦作盞樣盛之。小銅屈戍,小鎖尤精,蓋人間所藏宣窯又不及也。

  蔡君謨雲:「茶色白,故宜於黑盞,以建安所造者為上。」此說,餘殊不解。茶色自宜帶綠,豈有純白者?即以白茶注之黑盞,亦渾然一色耳,何由辨其濃淡?今景德鎮所造小壇盞,仿大醮壇為之者,白而堅厚,最宜注茶。建安黑窯,間有藏者,時作紅碧色,但免俗爾,未當於用也。

  今俗語,窯器謂之磁器者,蓋河南磁州窯最多,故相沿名之。如銀稱朱提,墨稱俞糜之類也。

  景德鎮所造,常有窯變雲,不依造式,忽為變成,或現魚形,或浮果影。傳聞初開窯時,必用童男女各一人,活取其血祭之,故精氣所結,凝為怪耳。近來禁不用人祭,故無複窯變。一雲:「恐禁中得知,不時宣索,人多碎之。

  茶注,君謨欲以黃金為之,此為進禦言耳。人間文房中,即銀者亦覺俗,且誨盜矣。嶺南錫至佳,而制多不典。吳中造者,紫檀為柄,圓玉為紐,置幾案間,足稱大雅。宜興時,大彬所制瓦瓶,一時傳尚,價遂踴貴,吾亦不知其解也。

  范蜀公與溫公遊嵩山,以黑木合盛茶。溫公見之,驚曰:「景仁乃有茶具耶?」夫一木合盛茶,何損清介?而至驚駭?宋人腐爛乃爾。

  昔人雲:「凡銅物,入土千年而青,入水千年而綠。在人間者,紫褐而朱斑其色,有蠟茶者,有漆黑者。」然古墓中鏡,朱砂青綠皆有,不必入水也。古人棺內多灌水銀,遂有「水銀古」者,然亦視其款制何如耳,未必古者盡佳也。

  古玉器物,亦有紅如血者,謂之「血古」,又謂之「屍古」,蓋塚中為血肉所蝕也。又有「黑漆古」,有「渠古」,有「甄古」。然古人比德于玉,但取其溫潤色澤及當於用耳,今乃必以古色為佳,此俗見之不可解者也。

  玉惟黃、紅二色難得,其餘世間皆有之,即羊脂玉亦常見也。

  唐太宗賜房玄齡黃銀帶,欲賜如晦,時如晦已死。帝泣曰:「世傳黃銀,鬼神畏之。」更取金帶送其家,則黃銀非金明矣。漢武帝紀收銀錫造白金,則白金非銀亦明矣。

  龍珠在頷,鮫珠在皮,蛇珠在口,鱉珠在足,魚珠在目,蚌珠在腹。又蜘蛛、蜈蚣,極大者,皆有珠,故多為雷震者,龍取其珠也。幾珠,龍為上,蚌次之。今海南所出者,皆蚌珠也。海中諸物,蜃、蛤、蜆、蠣之屬,皆有珠,但不恒有耳。萬曆初,吾郡連江人剖蛤得珠,不識也。烹之,珠在釜中跳躍不定,火光燭天。鄰里驚而救之,問知其故,啟視已半枯矣,徑一寸許。此真夜光明月之質也,而厄於俗子,悲夫!

  魏惠王徑寸之珠,前後照車各十二乘者十枚。隋煬帝殿內房中不燃膏火,懸太珠一百二十以照之。江南寵姬,宮中每夜綴大珠十數,照耀如同白日。張說賂九公主夜明簾。古人不貴異物,而珍寶充刃若此。今時隋珠、趙璧,毋論民間,即天府亦不可多得也。蓋經一番兵火。便消耗一番,而金、元之變,中國之物,輦入夷狄者,又不知其數也。漢梁孝王薨,庫中黃金至四十萬斤,今之禁中有是乎?糜竺助先主黃金十萬斤,今之富室有是乎?

  今世之所寶者,有貓兒眼、祖母綠、顛不刺、蜜臘、金鴉、鶻石、蠟子等類,然皆鑲嵌首飾之用,惟琥珀、瑪瑙,盛行于時,皆滇中產也。犀則多矣,而通天、臥魚、辟水、駭雞,皆未之見也。祖母綠,雲是金翅鳥所成,出回回國,有紅刺一顆,重一兩以上,即值錢千緡,然亦不可多得。滇中又有緬鈴,大如龍眼核,得熱氣則自動不休。緬甸男子嵌之於勢,以佐房中之術。惟殺緬夷時,活取之者良。其市之中國者,皆偽也。彼中名曰「太極丸」。官屬饋遺,公然見之箋牒矣。

  昔人謂松脂墜地,千年為琥珀。又雲是楓木之精液,多年所化。恐皆未必然。中國松、楓二木不乏,何處得有琥珀?而夷中產琥珀者,豈皆松嶺楓林之下乎?此自是天地所生一種珍寶。即他物所變化,孰得而見之?又如水晶,雲千年老冰所化;果爾,則宜出於北方冱寒之地?而南方無冰,卻有水精。可知其說之無稽矣。琥珀,血珀為上,金珀次之,蠟珀最下,人以拾芥辯其真偽,非也。偽者傳之以藥,其拾更捷。

  唐魏生於虔州砂磧中拾得片瓦,後以示胡人,驚異頂禮,謂為寶母,價至千萬,雲:「每月望日,設壇上致祭,一夕,百寶皆聚。」則天時,西國獻青泥珠,後不知貴,以施西明寺金剛額後,胡人以十萬貫求買之,曰:「但投泥中,泥悉成水,可以覓眾珍寶。」李林甫生日,沙門極贊功德,冀得厚襯,及畢,乃以紅帕藉一物如朽釘者施之,僧大失望,後有波斯以數十萬市之,曰:「此寶骨也。」睿宗施安國寺寶珠,雲:「直億萬。」僧不知貴,貨之,亦無酬者。月余,有西域胡人見而大喜,以四千萬貫市之,雲:「此水珠也。行軍時掘地埋之,水自湧出。」咸陽岳寺有周武帝綴冠。珠,為一士人所取,至陳留,諸胡合五萬緡市之;至東海,重湯煎燎,月余,有龍女二人投入瓶中,合而成膏,塗足,步行水上而去,不知所之。吳越孫妃以物施龍興寺,形如朽木箸,寺僧不知寶此。有胡人曰:「此日本龍蕊簪也。」以萬二千緡買之。此數者,信天下之奇寶也,然不遇識者,則與瓦礫不殊。夫夜光之璧,暗投不免,況耳目所未聞見者乎?

  唐時揚州常有波斯胡店,《太平廣記》往往稱之,想不妄也。今時俗相傳回回人善別寶,時遊閩、廣、金陵間。有應主簿者,持祖母綠一顆,富商以五百金購之,不售也。有回回求見之,持玩少頃,即吞入腹中。應欲訟之,既無證佐,又懼纏累,一慟而已。又有富家老妾沈氏所戴簪頭,乃貓兒眼。回回窺見,遂賃屋與鄰,時以酒食奉之,歲餘,乃求市焉。沈感其意,只求二金。回回得之甚喜,因石稍枯,市羊脂裹之,暴烈日中,坐守稍怠,瞥有饑鷹掠之而去,大為市人揶揄,歸家怨恨而死。此二事皆近代金陵人言,與異苑所載,胡人索市王曠井石事相類,皆可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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