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筆記雜錄 > 五雜俎 | 上頁 下頁 |
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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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商人,左膊上有人面瘡,亦無它苦。戲滴酒口中,其面亦赤;以物飼之,亦能食;食多則膊內肉脹起,疑其胃也,不食之,則一臂瘠焉。有醫者教以曆試草木金石之藥,皆無苦,惟至貝母,則聚眉閉口。商人喜曰:「此藥必可治也。」以葦筒抉其口灌之,遂結痂而愈。此與藍之治噎蟲,雷丸之治應聲蟲相類。然《本草》于貝母但言其治煩熱、邪氣、疝症、喉痹,安五臟,利骨髓而已,不言其有殺蟲之功也。豈人面瘡亦邪熱所結耶?又一書載:「人面瘡乃晁錯所化,以報袁盎者。」則又生前宿冤,非貝母所能療矣。 《孟子》謂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故艾以老者為良。人五十曰艾,然少者亦謂之艾,何也?《春秋外傳》曰:「國君好艾,大夫殆。」《孟子》曰:「知好色則慕少艾。」一說謂艾者,外也。妻子為內,少艾為外也。《本草》:「艾以複道生者為佳。」亦重外之意也。此說甚新,姑筆之。凡炙艾,以圓珠承日,得火者為上。鑽槐取火,取之而熬藥膏者,又以桑火為上,取其剛烈能助藥力,蓋各有所宜也。 唐鄭相國自敘雲:「予為南海節度,年七十有五。越地卑濕,傷於內外,眾疾俱作,陽氣衰絕。服乳石補益之劑,百端不應。元和七年,訶陵國舶主李摩訶知予病狀,遂傳此方並藥,予疑而未服。摩訶稽顙固請,乃服之。經七八日,漸覺應驗,自爾常服,其功如神。十年二月,罷郡歸京,錄方傳之,破故紙十兩。擇淨皮洗過,搗篩令細,用胡桃瓤三十兩,湯浸去皮,細研如泥,即入前末,好蜜和勻,盛瓷器中,旦日以燒酒二合調藥一匙,服之,便以飯壓;如不飲酒,熟水代之。彌久則延年益氣,悅心明目,補添筋骨。但禁食芸台、羊血,餘無忌也。 何首烏,五十年大如拳,服一年則鬚髮黑,百年大如碗,服一年則顏色悅;百五十年大如盆,服一年則齒更生;二百年大如鬥,服一年則貌如童子,走及牛馬;三百年大如三鬥拷栳,其中有鳥獸山嶽形狀,久服則成地仙矣。 草木之藥,可以延年續命者多矣,而世獨貴人參,以其出自殊方,它處稀得蓋亦家雞野鵠之喻也。人參出遼東上黨者最佳,頭面手足皆具,清河次之,高麗、新羅又次之。嘗有贊曰:「三椏五葉,背陽向陰。」故唐韓詩曰:「應是人參五葉齊」是也。今生者不可得見,其入中國者,皆繩縛,蒸而夾之,故上有夾痕及麻線痕也。新羅參雖大,皆用數片,合而成之,其功力反不及小者。擇參惟取透明如肉,及近蘆有橫紋者,則不患其偽矣。 參在本地,價甚不高,中國人轉市之,度山海諸關納稅,而上之人求索無窮,近加以內監高淮,每一檄取,動以數百斤計,故數年以來,佳者絕不至京師,其中上者亦幾與白鏹同價矣。王荊公有言:「平生無紫團參,亦活到今日。」今深山荒穀之民,茹草食藿,不知藥物為何事,而強壯壽考,不聞疾病;惟富貴膏粱之家,子弟婦人,起居無節,食息不調,而輒恃參術之功,遠求貴售,若不可須臾離者,卒之,病殤夭劄,相繼不絕,亦何益之有哉? 醫家有取紅鉛之法,擇十三四歲童女,美麗端正者,一切病患殘疾,聲雄發粗,及實女無經者,俱不用,謹護起居;候其天癸將至,以羅帛盛之,或以金銀為器,入磁盆內,澄如朱砂色,用烏梅水及井水河水攪澄,七度曬乾,合乳粉、辰砂、乳香、秋石等藥為末,或用雞子抱,或用火煉,名紅鉛丸,專治五勞、七傷、虛憊、羸弱諸症。又有煉秋石法,用童男女小便,熬煉如雪,當鹽服之,能滋腎降火,消痰,明目,然亦勞矣。人受天地之生,其本來精氣自足供一身之用,少壯之時,酒色喪耗,宴安九毒,厚味戕其內,陰陽侵其外,空余皮骨,不能自持,而乃倚賴於腥臊穢濁之物,以為奪命返魂之至寶,亦已愚矣。況服此藥者,又不為延年祛病之計,而藉為肆志縱欲之地,往往利未得而害隨之,不可勝數也。滁陽有聶道人,專市紅鉛丸。廬州龔太守廷賓時多內寵,聞之甚喜,以百金購十丸,一月間盡服之,無何,九竅流血而死,可不戒哉! 金石之丹皆有大毒,即鐘乳、朱砂,服久皆能殺人,蓋其燥烈之性,為火所逼,伏而不得發,一入腸胃,如石灰投火,煙焰立熾,此必然之理也。唐時諸帝如憲、文、敬、懿之屬,皆為服丹所誤。宋時張聖民、林彥振等皆至發瘍潰腦,不可救藥。近代張江陵末年服丹,死時膚體燥裂,如炙魚然。夫煉丹以求長生也,今乃不能延齡,而反以促壽人,何苦所為愚而恬不知戒哉?蓋皆富貴之人,志願已極,惟有長生一途,欲之而不可得,故奸人邪術得以投其所好,寧死而不悔耳,亦可哀也。 金石無論,即兔絲、杜仲,一切壯陽之劑,久服皆能成毒發疽。《老學庵》所載可見。至於紫河車,人皆以為至寶,亦不宜常服此藥。醫家謂之「混元球」,取男胎首生者為佳。《丹書》雲:「天地之先,陰陽之祖。乾坤之橐簽,鉛汞之匡廓,胚胎將兆九九數足,我則乘而載之,故謂之河車。紫,其色也。」此藥雖無毒,而性亦大熱,虛勞者服之,恐長其火;壯盛者服之,徒增其燥。夫天地生人,清者為氣,濁者為形,父精母血,凝合而成,氣足而生,致寶具矣。胞衣者,乃臭腐之胚果,血肉之渣滓,故一旦瞥然脫胎下世,猶神仙之委蛻也。人生已棄之物,寧複藉此而補助哉?況聞胞衣為人所烹者,子多不育,故產蓐之家,防之如仇。惟有無賴乳媼,貪人財賄,乘間竊之,以希厚直耳。夫忍於夭殤人子以自裨益,仁者且不為也,而況未必其有功,而徒以靈明高潔之府為藏汙納穢之地也。 泰山有太乙餘糧,視之,石也。石上有甲,甲中有白,白中有黃。相傳太乙者,禹之師也,嘗服此而棄其餘,故名。又有石中黃,即餘糧之未凝者,水溶若生雞子焉。又會稽有石,亦重疊包裹,而中有粉如面者,名禹餘糧。皆治逆,破瘕症。恐是一物。因其黃、白二色,所產異地,而分別之耳。其益州所產空青,則中但有清水而無重疊也。語曰:「醫家有空青,天下無盲人。」余友陳幼孺瞽疾,有人遺之者,延醫治之,竟不效也。 人啖豆三年,則身重難行,象肉亦然;啖榆,則眠不欲覺;食燕麥,令人骨節解斷;食燕肉,入水為蛟龍所吞;食冬葵,為狗所齧,瘡不得差;食綠豆,服藥無功;藕與蜜同食,可以休糧;大豆多食,可以不饑;芎窮常服,令人暴亡;銀杏亦然。余五六歲時,食銀杏過多,卒然暈眩僕地,死半日方蘇,亦不知其所由活也。 黿脂可以燃鐵,駝糞能殺壁蟲。瓜兩蒂,果雙隻仁者,皆能殺人。生人發掛樹上,烏鳥不敢食其實。栗子於眉上擦三過,則燒之不爆。誤吞銅鐵,荸薺解之;誤吞稻芒,鵝涎解之;誤吞木屑,鐵斧磨水解之;誤吞水蛭,田泥解之;中鷓鴣毒,姜汁解之;中諸藥毒,甘草解之;中砒毒,綠豆解之;中鉛錫毒,陳土、甘草湯解之;中蛇毒,白芷解之;中面毒,蘿蔔解之;中狗毒,斑貓解之;中菌蕈毒,地漿解之;煙薰死者,蘿蔔汁解之;諸蟲入耳,生油灌之。此皆人之所忽,不可不知也。 閩中一軍將,因夜行飲水,覺有物粘鼻間,自是患腦痛,不可忍,色黃如蠟,醫巫百端莫能愈,懸百金募療之者。一村氓夜臥荒廟中,聞二鬼語曰:「我輩受某家祭賽多矣,其病本易治,但醫不識耳。」一鬼曰:「奈何?」曰:「取壁間蠮螉窠泥,和飯汁,吹入鼻中,俟其嚏,可見矣。」遂喏而散。翌日,氓往揭榜,如法療之,初覺鼻中攪痛暈絕,有頃,大嚏,有馬蝗大小數十皆隨之出,已死矣,宿疾豁然。余按宋寶間,龍興富家子患壁虱事,政與此同。人不能治,而鬼識之,蓋天假手以治斯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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