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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凡鳥將生雛,然後雌雄營巢,巢成而後遺卵伏子。及子長成飛去,則空其巢不復用矣。其平時棲宿,不在巢中也。故有鵲巢而鳩居之者。

  閩大司徒馬恭敏公在山東日,庭中有鶴,雌雄巢於樹杪。無何,生二雛,雌雄常留一守巢,其一還出覓食以為常。時方盛夏,公常命吏卒謹護之。一日,雄者出而不返,旬餘無耗,公嘆息,以為遇害。又數日,雛鳴甚急,視之則雄從南方飛來,將至巢,長鳴一聲,有樹一枝墜地,紅實累累。吏人不識,持以白公,視之,則荔枝也。計閩、廣相距五千餘裡,不憚跋涉而遠取之,其愛至矣,及命梯而送之巢中,其雌雄環鳴不已,若感謝雲。

  鯤化為鵬,《莊子》寓言耳。鵬即古鳳字也。宋玉對楚王:「鳥有鳳而魚有鯤。」其言鳳皇上擊九千里,負青天而上,正祖述《莊子》之言也。鵠即是鶴。漢黃鵠下建章而歌,則曰黃鶴是巳。故《戰國策》說士或言鵠,或言鶴,交互不一,物同而音亦同也。此雖小事,亦博物者所當知。

  景州進士田吉赴廷試日,鵲巢其檣,直至潞河。吉自負必得大魁,後乃以傳文字罰殿一舉。余按吳孫權時,封前太子和為南陽王,遣之長沙,有鵲巢其帆檣。和故官僚聞之,皆憂慘,以為檣末傾危,非久安之象。後果不得死所。其占正與吉合,惜無有以和事告之者。

  閩中稅監高き常求異物於海舶以進禦。有番雞,高五尺許,白色黑文,狀如鬥雞,但不聞其鳴耳。有白鸚鵡甚多,又有黃者,其頂上有冠,如芙容狀。番使雲:「此最難得者。」

  東方有魚焉,如鯉,六足,有尾,其名曰鮐。南方有鳥焉,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驚走。西方有獸焉,如鹿,白尾,馬足,人手,四角,其名曰獲如。北方有民焉,九首蛇身,其名曰相繇。中央有蛇焉,人面豺身,鳥翼蛇行,其名曰化蛇。此五方之異物也。

  五臺山有蟲,狀如小雞,四足,有肉翅,夏月,毛羽五色,其鳴若曰「鳳凰不如我。」至冬,毛落而毨,忍寒而號,若曰「得過且過。」其糞如鐵,狀若凝脂,恒集一處,醫家謂之「五靈脂」是也。

  古人有鬥鴨之戲。今家鴨豈解鬥耶?鬥雞則有之矣。江北有鬥鵪鶉,其鳥小而馴,出入懷袖,視鬥雞又似近雅。吾閩莆中喜鬥魚,其色斕ょ喜鬥,纏繞終日,尾盡齧斷,不解。此魚吾郡亦有之,俗名錢爿魚,蓄之盆中,諸魚無不為所齧者,故人皆惡之,而莆人乃珍重如許,良可怪也。

  鶉雖小而馴,然最勇健善鬥,食粟者不過再鬥,食粟者尤耿介,一鬥而決。故《詩》言「鶉之奔奔」,言其健也。此物至微,而上應列宿,有鶉火、鶉首、鶉尾、等象,與朱雀、玄武、靈異之物同列,有不可解者。一雲:「鳳,鶉火之禽。天文之鶉,蓋指鳳也。非鵪鶉之鶉。」亦未知是否?

  昔人以閩荔枝、蠣房、子魚、紫菜、為四美。蠣負石作房,累累若山,所謂蠔也。不惟味佳,亦有益於人。其殼堪燒作灰,殊勝石灰也。子魚、紫菜,海濱常品,不足為奇,尚未及遼東之海參、鰒魚耳。江珧柱,惟福清、莆中有之,然余從來未識其味,亦未見其形也。大約海錯中惟蠣與西施舌稱最,餘者不足吒也。

  閩有帶魚,長丈餘,無鱗而腥,諸魚中最賤者,獻客不以登組。然中人之家,用油沃煎,亦甚馨潔。嘗有一監司,因公事過午歸,餒甚,道傍聞香氣甚烈,問何物,左右以帶魚對,立命往民家取已煎者至宅啖之,大稱善,且怒往者之不市也,自是每飯必欲得之,去閩數載,猶思之不置。人之嗜好無常如此。吳江頭道行先生亦嗜閩所作帶魚 鮓,遇閩人輒索,而閩人賤視此味,常無以應之也。

  唐皮日休以鱟魚殼為樽,澀峰齒角,內玄外黃,謂之「訶陵樽」。此亦好奇之甚矣。閩中鱟殼山積,土人以為杓,入沸湯中甚便,不聞其可為樽也。即虎尋、龍蝦、鸚鵡螺之屬,亦不甚當於用耳。

  閩中蛑蝤,大者如鬥,俗名曰尋。其螯至強,能殺人。捕之者伸手石罅中,為其所鉗,牢不可脫,一過潮至,便致淹沒。即至小者,亦鉗人出血。其肉肥大於蟹,而味不及也。又有一種殼,兩端銳,而螯長不螫,俗名曰截。陶穀《清異錄》,已載之矣。在雲間名曰黃甲。浙之海鹽,齊之沂州,皆有之。又有殼斑如虎頭形者,曰虎尋。它方之人,多取為玩器,而其味彌不及矣。

  北地珍鰒魚,每枚三錢。漢王莽啖鰒魚,憑幾不復睡。後漢吳良為郡吏,不阿太守,賜良鰒魚百枚。又南齊時有遺褚彥回三十枚者,每枚直數千錢,則古人已重之矣。黿音撲,入聲,今人讀作鮑,非也。《韻譜》雲:「一名石決明,一殼如笠,粘石上。」閩中亦有之,但差小耳。

  海參,遼東海濱有之,一名海男子。其狀如男子勢然,淡菜之對也。其性溫補,足敵人參,故名海參。

  吳越王宴陶榖,蛑蝤至蛑蝤六十餘種。時閩為吳越所並,大抵皆閩產也。蝦自龍蝦至線蝦,極小者,計亦不下三十餘種。人之徇口腹,乃至窮極若此。山東濱海,水族亦繁,而人不知取。沿河淺渚,夏春間,螺、蚌、蜆、蛤甚多,至饑荒時乃取之,而亦不知烹臛之法也。使是物產閩、廣間。已無噍類矣。海豐產銀魚,然須冬月上浮,時為風吹成冰,不能動,然後土人琢冰取之,春風至則逸矣。其取魚網釣之外,無一物也。

  俗言鯉魚能化龍,此未必然。鯉性通靈,能飛越江湖,如龍門之水,險急千仞,凡魚無能越者,獨鯉能登之,故有成龍之說耳。陶朱公養魚,以六畝地為池,求有子鯉魚長二尺者十六頭,牡鯉三尺者四頭,內之,期年之中,可得魚七萬頭。蓋其性易育,而又不相食故也。又按許慎雲:「鮪魚三月溯河而上,能度龍門之浪,則化為龍。」而不言鯉也。唐韻,崶山一名龍門山,在封州,大魚上化為龍,上不得,點額流血,水為之丹,都無鯉魚之文,乃知俗說無稽。

  魴即鯿也,陽晝所謂若食若不食者也。然今之鯿魚最易取,常空群而獲之。宋張敬兒獻高帝至一千八百頭。豈古用釣,而今用罟。故有難易耶?

  韋昭《春秋外傳注》曰:「石首成鷁。鷁,鴨也。」《吳地志》亦雲:「石首魚,至秋化為冠鳧。」今海濱石首,至今未聞有化鴨者。書之,以廣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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